他的孤独,如凶猛而不见底的针心。
马丁·斯科塞斯已经老了。
当他的脑子里出现这件事,为此惶恐,并开始自岁月里打捞那些早已沉没的脸,他就已经老了。即便《爱尔兰人》中的减龄技术再高明,也无法掩饰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和乔·佩西的蹒跚步态,松弛的眼袋,嘶哑的声音和沉重的身体。斯科塞斯拍过类似的影片《好家伙》。我永远记得那个长镜头,亨利领着凯伦走入酒吧,不停地和为他开门和对他致意的人们打招呼。彼时的他们无恶不作,尚未看清命运的砝码,仿佛盛筵不散,所有的欢愉都漫无尽头。《爱尔兰人》里,一切不得不慢下来,包括动作、镜头、叙事等。你方才能意识到摄影机后面的创作者的心境:他越来越缩进自己的寂寞,换了眼光打量世界。
少有旷达的迟暮,往昔有多瑰丽热烈,而今就有多不由己的惆怅。整部影片都沉浸在难以遣怀的感伤中,生命渐至闭合,没有了创世的激情,感情变得懒下去,选择与放弃,抗争与承受,都不再重要。
当年,德尼罗为了拍《出租车司机》,减去十五磅的体重。而为了《愤怒的公牛》,他花了四个多月时间增重几十磅。年轻时的身体永不停息,野蛮而霸道。拍摄《爱尔兰人》时,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老迈,皮肤走向暗沉,动作不再有当年的狠劲。帕西诺和乔·佩西也少了意气风发。《爱尔兰人》后半部,较之于前半部更为可信,因为他们正经历暮年。
罗素去了教堂。他对弗兰克说:「别笑,你以后就知道了。」最终,弗兰克也找来神父。西谚说,防空洞中没有无神论者。当人面对生命终成虚无的事实,不论过得怎么混蛋,也会不自觉向宗教靠拢,趋于保守和恋栈。《新旧约全书》中有句话:「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死。」弗兰克给自己订棺材,选墓地。越往后,越充满疲惫和皱纹,他自知随时会骑上灰色马。
遽然变老后,自身的那个世界逐渐死去。弗兰克为护士不知吉米·霍法是谁而诧异,但随即意识到:「不到那个阶段,你不知道时间过得多快。」时间从来都过得很快。警员跟他说拉加诺先生死了,他立即问道:「是谁干的?」警员回答:「死于癌症。大家都死了。」罗素、安吉洛、萨勒诺、普罗、多夫曼、萨利虫,都走了。过去土崩瓦解。人在老去中理解:对自己来说极其重要的事,对别人却可有可无。人想在死前留下一点痕迹,并不太容易。
圣诞节前夕,神父离开时,弗兰克嘱托把门虚掩。构图意味深长:中景是门框,他深埋在缝隙里,注视门外,或许还凝神竖耳倾听。这个封闭围困的画面,暗示无可奈何的宿命感。寂静在蔓延。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他的灵魂有时落寞、有时沮丧,并不会被人瞧见。他已被时间覆盖。人越是明白,越是孤独。
《爱尔兰人:对话》中,斯科塞斯回忆和帕西诺合作第一场戏时,工作人员提醒说:「在这场戏中,他应该49岁。」斯科塞斯反问:「怎么了?」他们觉得他起身太慢。一个人被提醒年老,并不是那么舒服的事。此后,帕西诺会调侃询问岁数:「52?65?」能用清朗通达的玩笑去化解无奈,是时间赋予人的珍贵东西。斯科塞斯说:「就我们这个年纪来说,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斯科塞斯引起过漫威电影是不是电影之争。他有神庙情节,认为电影是关于「美学,情感和精神的启示」,是关于「人的复杂性、自相矛盾和时而悖论的本质」。但只要有人偏爱深沉肃穆,便有人有人喜好荒诞欢愉的主题公园式恣意狂欢。斯科塞斯或许无意贬低,他只是为自己的过去辩护,他面对的是「一个封闭而又天真、只对本身忠实的世界。而现在的一切都太公开、太国际化了。」他的这一边,还有塞缪尔·富勒、英格玛·伯格曼、吉恩·凯利、斯坦利·多南等导演。
他属于过去的那个时代。
斯科塞斯在七八岁时,搬回到曼哈顿的伊丽莎白街。伊丽莎白街带给他两样重要的东西:电影和天主教。
在这条街上主要住的是西西里人。意裔美国人们有自己的一套法律。格林威治村和伊丽莎白街相隔不远,却像是另一重世界,斯科塞斯只去过一次。童年时代,因为哮踹,父母经常带他看电影。他把上天主教堂与上电影院联想在一起,电影院让「生活周围世界被重建,而且显得黯然失色。」他喜欢西部片,家里有电视机后,跟着祖父母看了不少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影片。他认为小意大利区塑造了他。人能到达的最遥远的地方是出生地。他不断重返故地,找寻生命经验,那是两种文化之间混合、杂糅的东西。《我的意大利之旅》中,他谈起罗西里尼、德·西卡、维斯康蒂、费里尼等导演,宛若旧相识。
在伊丽莎白街,黑社会和教会最有势力。黑社会人物触帽向神父致敬,说些体面话。他觉得获救的最好方式是成为神父。他曾在天主学院就读,但因迷恋一个少女,心思不定,读了一年后被开除。倘若不是后来在纽约大学遇到黑格·曼努金,他会再回去读神学院。然而,他对宗教并不笃定,《穷街陋巷》中,他借查理之口说:「上教堂不能赎清你的罪,只有在街头才能做到。」
斯科塞斯很会拍街头空间。他说,约翰·福特创立了西部片,我们创立街头片,这就是我们要干的事情。
街头,是城市的动脉。两旁的店铺,是它的毛细血管,避开人群的围追堵截,往上延伸成私密、隐蔽的场所,譬如家和旅店。斯科塞斯的电影,就是不断在这些场景中转换。他将街头视为制造危机与暴力的舞台。当一个人来到街头,所有东西都自然而然地进入视野,他本人也成为活动的一部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公共的、开敞的。伊丽莎白街险象环生,时常有狠角色出没,警察与地痞并无多大分别。斯科塞斯从小有危机意识,不管走到哪都尽量背靠墙。他说:「整个地区有个人在当老大,不过你永远不知老大是谁或他在哪里。」
《出租车司机》里的特拉维斯,是蛰伏在街头的夜行动物。在黑凛凛的午夜,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窥伺街头的男女,嫖客、妓女、总统候选人、流浪汉。他的孤独,如凶猛而不见底的针心。人在夜晚时,被分成两半,清教徒的那半走开,人就管理不好酸楚和委屈。
街头把这些好的坏的都承载了。那些游荡的人,也许至死都未曾离开;也许在此度过生命的某个时期,平平无奇或辉煌光鲜;他们心灵的厚度不同,令其安静、惶惶的事物也不一致;他们渴望相爱,却总是抵达话语的沼泽地,毫不犹豫地说出伤害的话语;他们像星星被抛入宇宙;他们假装冷漠、强悍,却不断被焦躁、无助造访,像狗一样扑向每一根稻草。
特拉维斯的视角,大概是斯科塞斯本人的。他想曾无数次观察过伊丽莎白街。满街都是茫然的人,一阵风吹起所有的尘土。
《愤怒的公牛》几乎是我的《圣经》。电影最后,引用了《约翰福音》里的话:
所以,法利赛人第二次叫了那从前瞎眼的人来,对他说:「你该将荣耀归给神,我们知道这人是个罪人。」他说:「他是个罪人不是,我不知道。有一件事我知道,从前我是眼瞎的,如今能看见了。」
《基督最后的诱惑》里,就有耶稣让人复明的圣迹。看见,对斯科塞斯颇而言,颇有宗教意味,它象征着救赎。最真实的事最难看见。电影,让他把目光投向广袤生活里的细微感受和期待,将他从平凡的日子里拎起。他的根在天空,不在大地。拍电影是自我拯救,替代到教堂做礼拜。1965年某天,他做了最后一次告解后,不再参加弥撒。他说:「我都是在电影里进行忏悔。」
《愤怒的公牛》是他所有忏悔中最深沉且炽热的。他把自己知道的与感受到的全部融入这部片子,作为导演生涯的终站,「把什么都投进去,然后把它完全置诸脑后,去寻找另一种生活方式。」如布罗茨基说的:「人的大部分生命都是在学习不要屈服,而余下的生命则是使用这门学问。」
那时,斯科塞斯经历了巨大的起落。虽然《出租车司机》让他声名鹊起,但《纽约,纽约》推出失败,婚姻破裂,身体状况变差,他异常消沉。德罗尼到医院看他,拿出了《愤怒的公牛》的剧本。他被杰克·拉莫塔所吸引,「自我毁灭,连带着把周围的人全毁了,为毁灭而毁灭。」陷溺于人生之际,用最原始方式维生的拳击手救了他。他在影片里宣泄痛楚。燃料和炸弹放在了一起。
乔纳森·戴米给斯科塞斯一幅民俗画家画的杰克肖像,在画框上刻着:「杰克打拳时就像他不配活着一样。」但杰克不止有攻击性,他另有受虐狂的一面。与舒格·雷·罗宾逊进行的卫冕赛中,他忍受对方击打,并故意激起对方怒火。这么做无非是以此来赎罪,来克服内心的混乱。毁灭必有马脚。他曾背叛自我,去打假拳,那次赛后,愤怒在委屈里蹿燃,越烧越大。这个离经叛道、冷硬到骨子里的男人泣不成声,绝望至极。无数次冷静的毁灭和涌动的欲望循环中,他一言不发,继续投入或逃避生活,艰难活一阵。
斯科塞斯电影中,时常有这种自我毁灭的角色。《剃须记》里,在一间浴室,剃须者用剃刀细致、冷静而麻木地割出鲜血。镜子,让他得以旁观自己的暴力。《出租车司机》中,特拉维斯对现实深感恶心,决意用毁灭获得重生,像失控的马车拖进火海。
《基督最后的诱惑》里,耶稣矛盾、迟疑,不再强而有力。浮生幻影掠过前,耶稣始终是盲的:娶妻生子,享受天伦。直至临终,他才意识到被魔鬼引诱,想到做了这么多错事,对神有这么多误解,就羞愧难当。他痛恨自己的孱弱,仰天大哭。那是圣和凡的节骨眼。这样的耶稣,是世俗的,他有人的那面。圣经的《传道书》有言:「乃知神叫世人所经练的是极重的劳苦。我见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人生,总有不可自持或为存在而惶恐的时刻,但一个人只要有过痛苦后的觉醒,自由便产生了。重回十字架的耶稣,内心坚定无比,他把目光投向天空和受难同伴。阳光熠耀,像慢慢熔化土地。他同时看见身上的神性和人性。这时,他才有了圣徒的光芒。雕镂精致的梦,曾闯进他心灵,但丝毫不减损他的伟大。「耶稣必须忍受我们凡人的遭遇: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愤怒。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神圣的凡人。」斯科塞斯如是说。
我喜欢斯科塞斯的这段话。它让我明白:保留人的基本含义,比德性和智慧上的所向披靡更重要。那些没被生活恐吓住的,在无法抹除、反复袭来的孤独里活下来的人们,都曾有那么一瞬接近基督。
斯科塞斯很欣赏维斯康蒂的《情欲》。
他认为,维斯康蒂用这部电影复活了十九世纪。他赞叹它的情境和色彩。而我觉得斯科塞斯的《纯真年代》与之相比毫不逊色。他也以一种古典的方式,拍出了情欲的兜兜转转。
整部电影,让我宛如经历一整个人生。纽伦在艾伦和梅之间往复纠葛。艾伦代表他错失的一切。毕究有人猜到而且怜悯过他,而那人居然是他太太。多么的百转千回,不再属于这个世纪的浪漫。一定还有人也从中看到过自己的爱情。我爱古典腔调的旁白:「睽违一年半,他还是经常听见她的名字,他对她的动态时有所闻,但这并未激起任何涟漪,只像听见一个死人的陈年往事。但过去却突然鲜活起来,好像是最近出土的原始洞穴,孩子们带着火把闯入,却看见已作古之人,在墙上盯着你看。」
可是,平静的叙述并不意味没有波澜。电影最后,纽伦更严肃且忧郁。儿子极力想促成他和艾伦会面,他却踟蹰不前。那时的他,年届五十七,没有忧患,亦没有太多光辉。活到这种年纪,人变换不了他的生活。往后没有值得等待的东西,稍不留神,却被往昔吞咽。衰老的症候,让他与消逝的岁月和去而不归的人和解。他又看见灯塔旁没有回头的人,那是他再也无心也无力继续看护的记忆。衰老还是来临了。干净而彻底的遗忘。爱情的迷人,在于它的不可得。
镜头不断摇移,捕捉着变换空间位置的两人。拉近、拉远的距离,仿佛是深情缱绻与淡漠疏离在此消彼长。在为艾伦辞行的聚会上,贵族们不动声色地团结起来,会心而谈。纽伦确信这不过是精心表演的聚会,整个城市都知道他的秘密。但他不理会,傲慢而气短。一个人陷入情网,便会把周围的声音滤出来,且看不见别人看到的。画面里他的脸的特写,泄漏所有失落。斯科塞斯喜欢恋爱中失魂落魄的感觉,他坦言拍摄《纯真年代》时,那种「拉一下手就很心满意足的意境」又回来了。
如果说《纯真年代》干净到极致,那么,《纽约黑帮》则混乱到极致。两者年代相近,那时的纽约仿若世界新生伊始。而今回看,更像是场盛大聚会。敌或友已无区别,空留坟冢。电影有段旁白,能体现这种怅惘:「一切都在鲜血和苦难中诞生。原来,我们伟大的城市也如此。我们在狂热的岁月里经历生与死,我们熟悉的都被彻底毁灭。在往后的日子里,甚至没人知道我们曾经存在。」斯科塞斯拍摄时,用不少推轨镜头,连接起主角和那个大时代。他或许会想到曾经迷恋过的阿历山德罗·布拉塞蒂的《菲比奥拉》,它们都是都是消亡事物的挽歌。
斯科塞斯就像《纯真年代》中的纽兰和《纽约黑帮》里的阿姆斯特丹·维伦,他像他镜头下每一个固执的人。往日的盛宴,走马灯似的在眼前呈现。等待、期望和回忆,只让一切的热闹更为虚幻,落在沉沉的黑暗中。他们徒劳地望着曾经的岁月,不再能踏入其间。时间让在不在一起失去分别,所有追忆都白费力气,没有长存不衰的东西,没有不别离的聚会。人生亦复如是。《纯真年代》中有段蒙太奇,镜头在屋子里回转,伴随旁白,儿子诞生,女儿出嫁,妻子离世,世界在岁月中粉碎瓦解,形成新的。人,倏然间就老了。
从过去离开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失去了它。毋宁可以说:过去,是某种永恒的东西。每天夜晚,有多少双眼睛闭上,就有多少人回到自身的那个宇宙。它如此绵延宽广,甚至没法被装进这个世界。斯科塞斯捕捉、保存住那些没被遗忘的情绪和印象,让时间凝固在影像里,有了新的生命。
他无需担心老去。他的不朽已然足够。
作者| 章程
约稿及合作请联系我个人微信号:Odysseyrush。豆瓣号:夜第七章 。 欢迎关注我的公众号和豆瓣:)
电影的结尾是Frank(罗伯特·德尼罗)恳求神父给自己的门留个缝,“我习惯这样”,他说,然后导演透过门缝,给了垂垂老矣的他一个全景镜头,再切到特写,最后定格回到之前的全景镜头。这个结尾可以跳过去连接Frank和Hoffa(阿尔·帕西诺)刚结识不久后的情形,他们马上成了朋友,一个帮派分子和一个工会领袖住一个套间,Hoffa习惯给自己的卧室门留一条缝,缝那边是Frank.
但Hoffa是排斥帮派分子的,他当着Tony Pro,这个他在工会最大的威胁的面称呼他们为“You people”,后者勃然大怒,认为Hoffa没有“show respect”,两个人立即扭打在一起,并在自此之后都无法翻过这个梁子。Hoffa不信任黑帮成员,跟他们保持距离,他像个摇滚明星,游走与黑白两帮之间,但又不得不跟他们联手,肯尼迪上台后支持尼克松的工会大受打压,他的弟弟罗伯特·肯尼迪挂职司法部长,然后开始针对Hoffa清算。肯尼迪政府在猪湾窝囊的行为让卡斯特罗掌权哈瓦那,黑帮在古巴的赌场受到影响,在一系列说不清道不明的操作(凶手当即伏罪并说是个人行为,一百多个目击证人又相继消失)中,肯尼迪在达拉斯被爆头,Hoffa出狱。
阿尔·帕西诺完全演出了Hoffa身上一呼百应的气质,他往台上一站,台下的观众就像在摇滚乐(或者李阳疯狂英语)现场一般深陷其中。斯科塞斯喜欢用慢镜头呈现这种狂欢,这样对群演的要求很高,但更能呈现出一种“嗑大了”的迷幻效果。Pacino,De Niro和Pesci一起出镜,无论如何也是不容错过的视觉盛宴。Pacino在这部片里继续了自己在《闻香识女人》里的经典表演范式:一个说话声音永远比周围人分贝大的激情角色,而并非他出演过最出名的黑帮片《教父》系列里,与周围兄弟格格不入的忧郁又贵气的Michael Coleone. De Niro在片中是一个打手,一把忠实的索命枪,青壮年的Frank应该类似《出租车司机》里的狠角色,下颚微上扬,但在这部电影里他会内敛一些,应该不会讲“You talkin' to me?”,他会立刻开枪,然后冷静离开现场。
Hoffa的不幸一部分来源于对Frank的轻信。后者像他的管家,保镖,咨询师和兄弟,但后者来自黑帮——服从超于兄弟情谊。《爱尔兰人》和《教父》系列的主人公都喜欢强调:我要保护我的家人。讽刺的是两部片都保护了一场空,Michael Coleone失去了妻子和女儿,Frank也同样,但不是失去了她们的性命,他失去了她们的爱。他对女儿强调我保护你们,她们问“From what?” 所以这里的家人,family,famiglia,指的是更抽象的,帮派分子自己的圈子。他们聚集在一起吃饭,会面,想着除掉谁,总是纠结于“Gone too far”,“Show no respect”,“Touched my dauhgter”之类的东西。Frank就是混这种圈子的,而Hoffa很不幸,他gone too far了。
影片在前半段是老马丁的固有风格,像《好家伙》里那样,帮派分子踌躇得志。敢阻挡?那就照他脑后开两枪。Pesci扮演的老大Russ不怒自威,甚至有点《教父 1》里马龙白兰度的影子。转折点是Hoffa之死,自这之后,影片的节奏突然变了,开始凝重和缓慢起来。射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后,Frank自己没有忏悔,但他一直在找神父,在大限远未到来的时候,说一些人死的时候才会说的,祈求洗清罪孽的话。De Niro最好的表演是事后打电话给Hoffa遗孀Jo那次,他口吃到几近无法表达,观众可以说他是因为紧张,Jo可以认为他是过于伤心,第四道墙内外的人无法交换观点,只有Frank的女儿Peggi好像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但她永远地闭上了嘴。
所有有嫌疑的黑帮分子,包括Frank和Russ,都受到了审讯,他们嚣张地动用宪法第五修正案,但都领到了牢坐,然而都与Hoffa之死无关。牢狱里中风后的Russ行动不便,掉光了牙,他仍然会吃肉喝血(葡萄酒蘸面包),提及Hoffa时仍旧是gone too far,然后恶狠狠地对Frank讲:Fuck‘em,fuck'em,fuck'em!咒骂那个需要他在三方势力中选择保全自己的更上层力量。De Niro则表演出来Frank迷茫,或者说参透一切的老年状态,他拖着在战壕里受伤受潮的腰和腿,艰难地替自己寻求归宿,也试图和女儿和解。他相信,除了生和死是注定的以外,其余中间的过程更像是随机的,二战的发生是随机的,进入黑帮是随机的,遇到Hoffa是随机的,他仅仅是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点,被动卷了进去而已。
而Hoffa不幸的另一部分,就如同Frank的生活哲学说的那样,是因为命运。在黑白两道骑墙游走,目睹这个倒下,那个起来,在暗箭满天飞的环境里手握大权谈笑风生,最后可以善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Frank那句潜意识里泛上来的“who did this?” ,就是最好的总结,寥寥三个词,道出江湖无尽的险恶。电影改编自原著《听说你粉刷了墙》,真正的Frank Shereen向作者坦白,是他干掉了Jimmy Hoffa. 现实中警察找到了Frank说的作案的房子,甚至找到了墙上的血迹(当然,被粉刷了),但遗憾的是与Hoffa的DNA不匹配。但电影里没拍这些,斯科塞斯在意的不是揭开Hoffa失踪之谜,而是另一些东西。是人们年纪足够大,在往回看时,会想的东西。终其一生奋斗的东西。投入全情精力去保卫的东西。会想这所有的一切,在那个无尽暗夜来临前,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最后给Frank特写时,他仍旧是一个迷茫的老人。《教父》里Michael说:我会越来越聪明,当我老到快死的时候,那时我是最聪明的。但他最终也是迷茫地坐在椅子上,就像Frank一样,在时间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普通人。
老马(马丁·斯科塞斯)已经76岁了,而《爱尔兰人》则是他漫长导演生涯中的第26部电影,也是他最难产的一部作品。从2010年立项到现在上映历时九年,不仅拍摄周期长(106天),成本也极其高昂(近1.6亿美元),以致于在项目推进过程中不断出现预算超支和资金断裂的问题。
年纪这么大还能活跃于影坛的导演是不多见的。老马从上世纪60年代拍片至今,广泛涉猎无数类型题材,斩获世上几乎所有最重量级的大奖,收获多数同行无可企及的票房和财富,人们不禁好奇,到了现在这个年代,这样一位功成名就的导演为何还要如此挣扎于创作?
《爱尔兰人》算是一部黑帮片,而在30年前,黑帮电影早被老马拍到了极致。1990年上映的《好家伙》是他个人难以跨越的一次高峰,这部被大众广泛认可为仅次于《教父》的黑帮电影,生动刻画出了美国黑道人物极富魅力的生活形态。随后,老马在1995年的《赌城风云》与2002年的《纽约黑帮》中再次涉猎黑帮题材,但许多人对于后两者的态度则是感觉平庸多过期待。
所以时隔多年后重返黑帮题材,不计成本的召回昔日原班人马拍摄这部《爱尔兰人》,导演的目的是否是想重新突破自己,超越往日巅峰?而《爱尔兰人》相较于老马之前的作品,是否又想表达新的东西?
《爱尔兰人》改编自查尔斯·布朗特2004年的回忆录《听说你刷房子了》 (I Heard You Paint Houses)。“刷房子” 在小说中本身是一句黑话,代指“杀人”这一行为,因为人在被杀之时,血液四处喷溅,正如颜料般粉刷墙壁。
本书的背景是美国一桩著名的历史悬案。1975年,美国著名卡车司机工会领袖吉米·霍法(Jimmy Hoffa)突然神秘失踪,有人推测他被黑手党谋杀,因为其失踪前计划的最后一个行程是与两位黑手党领导人会面。警方为此展开了长达数十年的大规模调查,但始终缺乏证据,无法找出真凶。而在2003年,一位83岁高龄的名叫法兰克·希兰(Frank Sheeran)的人在去世前不久曾联系到本书作者,坦言自己就是当年杀死霍法的凶手。
于是这部作品就详细的把法兰克·希兰从一开始如何白手起家走入黑道,认识和接近吉米·霍法,直到两人产生纠葛,最终将霍法杀害的全过程完整记录了下来。《爱尔兰人》影片的第一幕就是发生在一个养老院里,由罗伯特·德尼罗饰演的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悠然着面对着镜头,对着影院里的观众叙述着自己的一生。
随后,长达三个多小时的影片在各类回忆和插叙中徐徐展开。很多人疑惑,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何以做到三个半小时的片长?《爱尔兰人》不仅做到了,而且还做得相当的饱满,令人意犹未尽。就在整个影片的前半段,导演耗费大量篇幅解释了为何 法兰克·希兰 就是注定要遇见 吉米·霍法 并与其产生纠葛的那个人。
法兰克·希兰(罗伯特·德尼罗 饰)原本是一个二战后退伍的老兵,在经历了战场上种种激烈残忍的杀戮后,回到了和平社会,当了一名卡车司机。不得不提,此时这位人物所身处的境遇,其实就跟1976年同是由德尼罗的扮演那位越战退伍回来的“出租车司机”一样。这些人在经历过战场上的生死较量后,或多或少的都会对这个世界感到一些迷茫与困惑,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应当走向何处,未来的自己在这世上又要扮演怎样的角色。
而与黑手党大佬 罗素·布法利诺(乔·佩西 饰)的一次偶然相遇,希兰得到了机会,很快成为了一名黑道中人。布法利诺自年轻时起就是活跃的犯罪分子,他能一步步领导自己的犯罪家族做强做大,这其中少不了过人的胆识与看人的眼光。他一眼就相中希兰,与其成为亲密伙伴,给了他足够的施展身手的机会。
就这样,通过参与一系列残酷激烈的犯罪活动,希兰向众人逐渐证明了自己的业务能力,也似乎找到了后半生所擅长与热衷的事物。而也就是因为这份杀人不眨眼的沉着与镇定,希兰得到了重量级人物吉米·霍法(阿尔·帕西诺 饰)的关注和赏识,并逐步迈入了他人生中的又一轮跌宕起伏。
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吉米•霍法是位英雄。他自幼丧父白手起家,在年仅二十多岁时就成为卡车司机工会里的活跃人物,为广大工会成员争取了相当多的权益,同时也为整个工会的发展和壮大做出了许多贡献。在他担任工会领袖期间,工会的规模一度达到了两百多万人,成为了美国最大的工会组织。因此,在影片中,当我们看到希兰与霍法相交甚欢,希兰的女儿对自己父亲是感到骄傲的(这也是他女儿这辈子唯一欣赏过他父亲的时刻),毫无疑问,能结识霍法这样一个万人敬仰的工会领袖,任何一个中下阶层的家庭都会倍感荣光。
当然,霍法身上也有不少污点,从早期的工会生涯开始,他就持续参与有组织的犯罪活动。1967年担任工会领袖期间,他被指控参与贿赂和诈骗,并被判处入狱监禁13年。直到1972年他主动辞任工会主席后,尼克松政府才松手准许他出狱。在阿尔·帕西诺的演绎下,霍法是一位极具戏剧魅力的人物,他拥有强大的口才与魄力,爱吃冰淇淋,并且异常的守时,对于开会迟到这类事常常无法容忍。当然他的致命缺点也不少,比如狂妄自大,控制欲极强。他自命不凡地认为工会就是他的个人财富,没人能有资格从他手里夺走工会主席的权力。
很多人都会把这样的一个角色作为当今美国某位政治人物的影射,至于影射的这个人是谁,想必看过电影的人都会清楚。电影更是牵涉到了当时的黑帮与时任总统肯尼迪的种种联系,在这些黑帮分子眼中,是他们最早帮助肯尼迪赢得了大选,但肯尼迪当选后非但没有报答,反倒指派其弟弟担任司法部长,对黑帮实施打压。因此最后的暗杀肯尼迪事件似乎更像是一次黑帮团伙的密谋报复,而本片中的主角法兰克·希兰更是为那轮刺杀行动提供了三把步枪。总之,这一系列黑手党与政治人物的种种神秘纠葛,都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了影片对于当今政治的影射与讽刺。
影片随后进展到了高潮,众黑帮领袖对霍法狂妄膨胀的野心逐渐无法忍受,终于到了希兰受托去杀霍法的时候。影片一分一秒的还原了当时那个事件的场景。我们看到霍法来到了那个著名的“Red Fox”红狐狸餐厅停车场,正打算会见当时的两位黑帮领袖,商讨他重夺工会主席的事情。希兰则按之前与几位黑帮领袖的密谋,与两个黑帮小弟开车去见霍法。随后,早就等的不耐烦的霍法,将信将疑地上了希兰的车,他们共同去到了一处秘密地点。当希兰和霍法两人走进那个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时,霍法这才发现不对劲,急忙拉着希兰说“我们还是走吧”,没想到就在这时,希兰一枪回头将霍法毙命,鲜血有如刷房子一般的溅在了墙上。此时房子外阳光明媚,在房外的等待的两位小弟默默地进来收尸。
整个刺杀过程导演都是轻描淡写,表面是云淡风轻,实则暗流涌动,看了让人不禁长吁一口气。为什么希兰会杀霍法?以正常思维,似乎很多观众不大接受希兰的决定。毕竟他与霍法一直关系不错,没有直接利益冲突。霍法一直待希兰很好,是希兰几十年的老朋友,更是希兰的人生导师。他关怀希兰的家人,逢年过节还给他们送礼物,希兰的女儿更是一直崇拜着霍法,在霍法失踪后,她都一直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因此从人之常情上讲,希兰完全有拒绝去做这件事的理由。但“Business is business”,处决霍法本身就是几位黑帮高层的决定,希兰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罢了,这不是个人情感可以左右的。作为一名职业杀手,唯一要做的就是履行雇主的要求。 “断绝人之常情”是做这门生意最基本的职业素养,“绝不心慈手软”更是得以在这世道生存下去的神圣法则。
在《教父》《好家伙》等传统黑帮电影里,家庭往往对黑帮人物的命运有着决定性影响,成功者常常能平衡好家庭与事业的关系,而失败者的悲剧则往往起源于或伴随着家庭的破裂。《爱尔兰人》却有些不同,它仿佛只是这帮男人之间的故事,家庭对这些人物的决策和行动无法构成太多影响。希兰的整个家庭——他的妻子及儿女从头到尾对他都是相对的若即若离,希兰的女儿从小看着自己的父亲拿枪夜出晚归,既没有表达强烈的不满,也没有表达赞许或肯定,唯一能做的,只是恐惧与回避。因此,希兰最后的孤独终老也是非常现实的结局,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最后,坐在养老院的轮椅上,希兰笑嘻嘻的带领我们回顾完他自己的大半生。他既不是一个成功者,更不是一个失败者。他只是一个一辈子默不作声,踏踏实实做事的普通人,他的职业是杀手,自始至终的恪守自己冷血的职业道德,圆满的完成了雇主交给他的工作,平安的活到了最后,这与他那堆被断肢爆头的同行们相比,也算是个善终。导演花了三个半小时篇幅,讲的不仅仅是这个普通人的非凡一生,更是让我们从他经历的这些事里,见证美国50到80年代的这批黑手党人独特的做事方式与精神风貌,回味这群人一路走过的那个辉煌、腐坏、残暴、温柔的时代。
希兰本人有对霍法这件事感到过内疚吗?至少霍法失踪后,在他打给霍法妻子的电话中,我们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有那么一丝痛心的。
让现年76岁的罗伯特·德尼罗饰演这名40多岁的职业杀手,是影片的一大看点,也是一次挑战。影片花费昂贵代价,大面积的采用了类似于《本杰明·巴顿奇事》 的 CGI 虚拟重构技术,将几位老演员脸上的皱纹去除,让他们的面部更为紧致,更显年轻。但坦率地讲,外表的年轻化实际上难以掩盖一个人神态与精神面貌的衰老,这点尤其体现在罗伯特·德尼罗身上,单看他走路的姿态以及行凶杀人时的反应速度,我们就能明显察觉出一种年迈者的力不从心。因此,无论成本高昂与否,CGI 其实未必能成为角色年轻化的最好选择。试想一下,倘若《教父2》中年轻的维多·克里昂改用由 CGI 年轻化的马龙·白兰度来饰演,效果其实未必好过重新找一位更年轻的演员(后来找的正是罗伯特·德尼罗)。但我们并非是在这里否定这套 CGI 的方案,至少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饰演的吉米•霍法的阿尔·帕西诺在这次其实是一反常态:在 CGI 的帮助与个人的卖力表现下,他有如返老还童般的找回了年轻时《闻香识女人》中的那番神韵。
这部《爱尔兰人》与前作相比,更像是老马传奇黑帮系列电影里的一部华丽的谢幕之作,这位老者有如那位“爱尔兰人”,一辈子兢兢业业,创造了不计其数的荧幕形象,历经成长与辉煌。如今在年迈之时,他能不遗余力的找回年轻时的搭档,带领我们重新领略一番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样貌和风采,这对整个电影行业,对全球影迷观众,包括对他们自己而言,都是一件幸事。
总有些电影,没拍出来,就一直牵动观众的心。《爱尔兰人》,是这么一部片子。
马丁·斯科塞斯导演,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乔·佩西主演。从确认立项,它已经被影迷加入必看清单。
这样的梦幻阵容,果然,一出评分就爆炸。IMDb8.6分,烂番茄新鲜度96%,MTC94分,豆瓣9.1分,相当变态的分数表现。
分数会有情怀加分,但看完这部三个半小时的电影就明白,年度期待,名不虚传。
本文有剧透。
1
《爱尔兰人》改编自查尔斯·勃兰特2004年的纪实小说《听说你刷房子了》。
“听说你刷房子了”这句话,是黑帮一句黑话。意思是杀人爆头后,血迹溅在房间墙上,指代杀手这一行。
电影以弗兰克老年回忆为切入视角,回溯他经历的一生。
弗兰克起初只是普通的卡车司机,一件案子,让他结识熟悉黑道大佬罗素,机缘巧合进入这个圈子,踏上杀手之路。
弗兰克成为罗素的人,和黑道联系日渐加深,他杀人、放火,做各种脏活,逐渐也算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同时他又和当时炙手可热的上层人士,黑白两道通吃的卡车工会主席吉米·霍法,产生了交集。
弗兰克的一生,见证着黑帮和工会的兴衰。几十年时间,他经历了一个时代。
电影不仅透过弗兰克讲述时代变迁,还有意以他为锚点,勾连历史上那些确切的历史大事件,堪称黑帮版《阿甘正传》。
古巴导弹危机、卡斯特罗、肯尼迪当选到被刺杀、水门事件,他不仅是那段历史的旁观者,有时甚至是参与者。
围绕的一大核心历史人物,是卡车工会主席吉米·霍法。他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吉米·霍法是英雄,也是个混蛋。他在底特律会见朋友,然后停车场神秘消失。他的结局是历史一大悬案,但电影把这段补了出来。
这部黑帮题材的史诗,是三大戏骨谱出的时代挽歌。
2
《爱尔兰人》没出就荣登年度期待行列,因为阵容实在强大。
导演马丁·斯科塞斯自不必说,《出租车司机》、《愤怒的公牛》、《禁闭岛》……他导演的好片,太多了。老马一出手,电影基本就稳了。
何况还有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和乔·佩西三大主演对戏,可以说是视觉享受,甚至上升到情怀的高度。
罗伯特·德尼罗从1973年《穷街陋巷》开始,就是老马御用了。这次《爱尔兰人》又是挑大梁的男主,表演很内敛,但充满力量。
阿尔·帕西诺出演的工会主席吉米,激情澎湃、强势顽固,仿佛又回到《闻香识女人》的那种状态。
罗伯特·德尼罗和阿尔·帕西诺俩人,合作过不止一次。
《教父2》中,罗伯特·德尼罗是一代教父唐·科里昂,阿尔·帕西诺是二代教父迈克·科里昂。遗憾的是他俩没同屏出现,没有对手戏。
直到1995年,一部警匪双雄片《盗火线》有俩人对戏,电影水准因此提升不止一个档次。
《盗火线》
乔·佩西这个小个子,演黑帮角色气场十足。他和罗伯特·德尼罗一起演过《美国往事》《好家伙》这些载入影史的黑帮片经典。
《好家伙》
《爱尔兰人》是跨越几十年的史诗,角色也经历半个世纪的洗礼,外形从正当壮年到白发苍苍,差距很大。
他们三个演员的年纪,加起来有二百岁了。所以年轻的面容,需要运用数码技术减龄。
这在如今倒不算新鲜,《双子杀手》的两版威尔·史密斯,《惊奇队长》的年轻版塞缪尔·杰克逊,都运用了类似技术。
不过即使是运用数码技术减龄,岁月痕迹也清晰可见。曾经雄姿英发的他们,真的老了。
3
说《爱尔兰人》是部黑帮片,没错。但它不只是一部黑帮片,电影后三分之一,是悲伤的感叹。
甚至从某些层面而言,《爱尔兰人》和经典黑帮片有着明显的悖反。
《教父》中科里昂家族时刻不忘对家庭的重视,强调永远把家人放在第一位。
但在《爱尔兰人》,弗兰克是个缺位的父亲,和家人始终有隔阂。
弗兰克直到垂垂老矣,拄着拐杖主动找女儿道歉,还是没能和女儿说上一句话,获得谅解。
并且同样是写一个时代,比起史诗风格的《美国往事》,《爱尔兰人》暮气十足。
在这点上,《爱尔兰人》和老马自己执导过的《好家伙》《赌城风云》都不一样,少了街头喋血的残酷黑帮,多了时代逝去的凄凉感伤。
片中有些角色刚出场,就会字幕展示他们的结局。那些鲜活的人,都成历史。
主人公呢?也在黯然神伤的老去,时间的力量不可逆转、无法抵抗。
弗兰克和罗素两人一起吃饭,喜欢吃面包沾葡萄酒。过往似乎还在眼前,转眼间,两人都变颤颤巍巍。
测量脉搏的护工,认不出照片里曾叱咤风云的吉米·霍法,听到名字也毫无印象,因为他已经是过去。
弗兰克得知自己的律师死了,第一反应,问这事谁做的。那个时代的黑帮逻辑,镌刻在他身上。
但探员告诉他,没有谁,是癌症。
一笑过后,悲凉。
他那轰轰烈烈的时代,都过去了。他认识的所有人,都离开了。一切如过眼云烟,只剩下老旧泛黄的照片。
这种老去的忧伤,在电影内外互为关照。
“漫威电影就是主题乐园,不是电影。”这是老马炮轰漫威电影说出的话。曾经的“电影小子”,似乎逐渐在和这个快节奏的世界脱节。
他在尝试捍卫一个时代,即使他自己心中的那类电影,如今举步维艰。就像《爱尔兰人》这个项目,无比曲折。
近2亿美金的投资、完全的自由度,在这个时代,只能从并不走影院放映路子的流媒体巨头网飞手中去拿。
老马说“如果你们想看我的电影,请不要在手机上看,最起码用一个 iPad,大 iPad。”
电影变了。 老马忧心忡忡,看着那个他熟悉的、纯粹的电影逝去,那个关注“人”的电影逝去。这才是最无可奈何、令人感伤的事情。
但好在像《爱尔兰人》这样的片子,不论是否在影院放映,都称得上电影艺术,称得上真正的艺术品。
210分钟的电影时长,洋洋洒洒,没有一分钟多余。
不多说了,强力推荐,去看吧。
作者:Nicolas Rapold (Film Comment)
译者:csh
译文首发于《虹膜》
记者按:我与摄影师罗德里戈·普列托谈了谈他与马丁·斯科塞斯拍摄《爱尔兰人》的经历。他们也曾在《沉默》和《华尔街之狼》中合作,我也很想知道普列托应对这部影片带来的全新挑战的方式,以及他对影片中复杂的主角弗兰克·希兰的构想。和许多观众一样,他似乎也对影片中的表演感到非常惊喜,不过他也深入探讨了运用色彩呈现不同时代和记忆质感的方式。他还谈及了弗兰克沉默寡言的女儿佩吉在戏剧结构中的地位。
记者:您会如何形容《爱尔兰人》的故事?
普列托:这部影片讲述了黑手党弗兰克·希拉的故事,他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经历了许多战斗、许多死亡,他不得不进行大量的杀戮,这让他失去了对这种行为的敏感性。这也让他得以将杀戮当作是一种工作。弗兰克遇到了费城黑手党的头号人物拉塞尔·布法利诺,他们成为了好朋友,而布法利诺和其他黑手党人士渐渐开始对他更加信任。因此,他们开始要求他为自己工作,并且逐渐地招募他成为党内的杀手。弗兰克是一位卡车司机,所以他以司机的身份加入了卡车工会联盟,接着布法利诺就把他介绍给了吉米·霍法,这开启了一段非常紧密的关系。弗兰克开始帮助吉米·霍法,他努力在工会中工作,使用一些非常困难的方法来招募新的成员,也从政府那里拿取他们所需、所要的东西。由此,在岁月流逝的过程中,我们一直关注着这三个人的关系。
记者:在准备电影的时候,马丁·斯科塞斯的工作流程是什么?
普列托:当我们开始准备电影的时候,斯科塞斯提到了一些概念。其中一个概念是很早就引入的,那就是如何获取记忆中的那种过去的影像质感。他提到了超8毫米或16毫米的家庭电影,然后他就是问我,如何从大体上达成那种效果,而且还不能仅仅只是使用手持拍摄的、带有斑痕的影像。所以,我开始更多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之中——模仿不同年代的影像外观,尤其是五十年代,接着是六十年代,当然,也有很多故事发生在七十年代。我决定通过影像的外观来区分这些不同的年代,模仿那些感光乳剂:五十年代的柯达克罗姆胶卷有着非常饱和的色彩;到了六十年代,我们转向了埃克塔克罗姆胶卷(色彩也十分饱和,但更趋近于蓝绿色)。
接着就是七十年代了,我转向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影像外观,这不仅仅是摄影层面的:我使用了ENR工艺,这是一种由维托里奥·斯托拉罗在使用特艺彩色胶片时发展的技法,也就是在形成彩色画面的时候,让银质颗粒留在胶片上,这样就能赋予影像较高的对比度、减少色彩的饱和度。接着,我们就在八十、九十年代失去了色彩:我开始利用这种ENR效果的层次感。虽然发生的事件可能并没有那么美妙,但是我们使用的这种手法,创造了一种与过去相关联的怀旧之情。
斯科塞斯在弗兰克·希兰的人物设定上谈了很多,他不希望希兰做的那些事显得让人兴奋。他希望有一种常规的感觉,这主要与摄影有关。当我们看到他杀戮时,我们并不会觉得那种场景刺激、性感。我们以相对简单的方式来拍摄它,摄影机会垂直于水平线。当摄影机移动的时候,它会采取非常简单的路径,基本上是一次单向的平移:从左到右,或是从右到左。这是一种直接的、常规化的方式,几乎就像「发条」(斯科塞斯所用的词)一样。这很简单——他做着这种暴力行为,并继续过着他的生活。这赋予了影片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因为我们不仅仅只是用这种方式拍摄暴力场景,其他东西我们都是这么拍的。当然,在某些时刻,影像会呈现出斯科塞斯的那种华丽的风格,但只有在非常特殊的时刻,摄影机才会进行剧烈的移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还是比较质朴的。
记者:由于时间的跨度,我们会看到演员呈现出不同的年龄。所以,我们也看到了他们极高的演技水平。
普列托:毋庸置疑。我认为这部电影最令人兴奋的地方,就是这些角色之间的关系。当我们拍摄的时候,令我着迷的部分,就在于目睹这些令人置信的表演者共同工作的场景。我认为这是这部影片的重大看点之一。
记者:在通过视觉元素处理时间的流逝这一点上,您还有参考其他的作品吗?
普列托:我不记得有特别参考什么电影,但我确实记得,我给斯科塞斯看了很多贴满照片的书籍,它们涉及了我上面提到的那些乳剂。我开始与伦敦、洛杉矶和纽约的色彩科学家一起,探索创造那些影像外观的方法。这种仿真过程实际上是非常科学的。我们去寻找那些柯达公司的人,直接询问他们是如何创造出那些色彩的。我们先是用替身演员拍摄一些测试片,然后才让穿着戏服的演员来切身实践。我们会再对它们进行一些调整,斯科塞斯也会发表自己的评价——这就是我们呈现不同年代影像的方式。
斯科塞斯可真是一个电影迷,我有时候会为了还原时代的质感,去看一些特定的电影,而他会把这些电影都认出来。我们也会看一些那个时代、那类事件的新闻影片段落。这些因素也会对影片的整体质感有一定的影响。
记者:每个人都对通过CGI老化外观这种做法感到好奇,我开始联想到一些过去的例子——《本杰明·巴顿奇事》或是一些类似的作品。
普列托:我猜那是第一批大规模采用此类技术的影片之一。我认为这是开创性的,因为它没有进行「修饰」。它并不是去捕捉演员的脸,然后再去把皱纹之类的东西修掉。它是一种完整的、包括CGI的新技术,为了使用这种技术,我们就必须开发这些摄影机装置,让视觉效果团队能够对场景进行测量性的捕捉。这意味着我们不仅仅需要一台从特定角度拍摄的摄影机——每一个角度都必须包含两台或更多的摄影机。从本质上来说,主摄影机是为了拍摄画面,而那些两台或更多的摄影机,则在即时地、同步地捕捉画面的体量。此外,这些摄影机还会捕捉一些跟踪标记,不过我们的眼睛是看不到这些标记的——它们是一些红外线的信号。这些「见证者摄影机」可以捕获它们。当你看着演员的时候,你从他们脸上可以获取的信息是很少的。
对于演员来说,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因为他们完全没有觉得自己置身于任何技术环境。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提供一个系统,以让这些摄影机装置不会那么难以操作,这个系统也决定了我们拍摄电影的方式。因此,我们必须想出足够轻巧的材料,以及将摄影机连接到电线的方式——它们必须是同步的,而且不能太大、太难操纵。不过,这些装置看起来还是很奇怪。这就是我们将它们称为「三头怪兽」或「九头蛇」的原因,因为它确实有点可怕。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提供斯科塞斯想要的任何镜头,重要的是他不觉得受限制。我们可以用斯坦尼康、升降机,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这是一种挑战。
记者:「见证者摄影机」对于这样一部电影来说非常完美。
普列托:它们确实很完美。
记者: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乔·佩西——在这部影片里,您与如此与众不同的演员一起合作。您还记得每个人对拍摄过程的反应吗?
普列托:对于演员来说,主要的任务就是要表现出不同的年龄阶段,因为他们随着时间的发展而进化、变化,发生变化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年龄,还有他们的个性。在某一时刻,这种老化过程就停止了,我们开始使用普通的妆容。角色的年龄基本已经与演员的年龄持平。接着,他们继续变老,我们就必须开始使用假体来化妆。观看这些演员的表演非常有趣——尤其是佩西,当然德尼罗也如此。我们安排了一个人来监督他们的姿态与姿势,并帮助他们记住自己走路的方式、特定年龄的站立方式。因为他们的身体本身从未真正改变过,那身体就是他们自己,所以他们必须去适应自己的年龄。
在德尼罗身上,我们确实看到了数十年的巨大变迁。关于这种过程的一切都令人着迷。他的姿态、他说话的方式与节奏——他确实在扮演着同一个人。弗兰克·希兰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他是一个封闭的人、有些口吃。而且,他并不是一个靠对话驱动的角色,我们更应该通过他的行为和行事方式来了解他。甚至他不做的那些事也很重要。
有一次,德尼罗登上了一架小飞机,他打算去做一件可怕的事情——就算是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从情感上来说,这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但他总是会隐藏这些情绪。这里就用了一个镜头,一个特写镜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那坐着。这架小飞机开始滑行,开始带他去做这件可怕的事情。仅仅只是看着德尼罗的眼睛,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当我们拍摄的时候,我几乎要流下眼泪了,可是他什么也没做。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什么也没做」,但是你可以读懂他的灵魂。在我的职业生涯中,这是我最喜爱的时刻之一。
记者:谈到他的角色,让我想起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的黑色电影,以及这些影片中频繁出现的、探讨二战归来的男人们的主题。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伤害,我们会观察他们处理这些伤害的方式。《爱尔兰人》看起来似乎与电影史中的那段时期有关。您几乎将德尼罗的角色描述为从事某项工作的工人。
普列托:这种描述是非常精确的。这种元素频繁地出现在过去的黑色电影中,虽然它不能算是一种风格化元素,不过它确实出现在那种黑色电影的某些场景之中。我们的主角离你们印象与你们印象中的英雄人物相距甚远,他的所作所为是值得怀疑的。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悔意。但是,在影片中有一个判断性的人物,那就是他的女儿佩吉——那是一个理解他,或者说可以看穿他的人。我认为在这个角色的衬托下,他可能会表露出某种愧疚的、或是疼痛的情绪。有趣的是,这个故事利用其他角色来衬托这个主要人物,而这个主角似乎只是在干一件工作而已。但是也许他确实在乎某些事情,也许他甚至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他「在乎」的方式,就是去体认女儿的感受或是想法,而女儿也在以某种方式作出反应。在我看来,这就是这个角色的实质。不过这也仅仅只是我的看法。
(原载北青艺评)
美东黑金往事
几乎在昆汀·塔伦蒂诺以戏说乃至捏造的方式,去追忆一段《好莱坞往事》同时,马丁·斯科塞斯通过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讲故事,去再现一段关于黑道变迁、更哀怨衰老的“黑金往事“。
虽然《爱尔兰人》中那些冗长的死亡名单,都是实打实刻在真实墓碑上的名字,是以鲜血粉刷墙壁的罪案受害者,但谁又能确信那个向原著作者“自首坦白”的弗兰克·希拉,会不会是自吹自擂的临终痴呆老年,会不会是另一个在内心深处虚构历史剧场的昆汀。无论如何,他讲述的故事,先后造就了黑帮回忆录《听说你刷房子了》及3个半小时的网飞电影《爱尔兰人》。也不经意间,促成了罗伯特·德尼罗、艾尔·帕西诺、乔·佩西、哈威·凯特尔这批最杰出老演员的聚会。
政客、工会、赌城、黑手党,被电影故事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由于正规银行不向赌业发放贷款,黑帮只得从开车司机总工会的养老金那借钱,从1950年代开始建造起拉斯维加斯。为试图报复在全岛范围灭绝赛马和赌场的卡斯特罗,黑帮还为约翰·肯尼迪做票,赢得总统选举。与此同时,在前面出头的工会主席吉米霍法,却成了自阿尔·卡彭之后,第二个被全国FBI盯上的芝加哥人,并被担任了司法部长的罗伯特·肯尼迪紧逼调查。以至于在总统遇刺后,吉米逆群众情感,让自己所处的大楼拒绝降半旗。而吉米无迹可寻的失踪,也成为那个年代的大新闻。
电影中有着这么一段金句,“有一点担心,就是非常担心。不止一点担心,就是走投无路了。”渐渐的,我们发现每一个角色、每一个真实新闻人物都不止一点担心,担心未来,担心行业,担心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然而,这个世界始终在变,并且不总以黑帮、工会和政客的心愿在变。吉米贷款建设、并由芝加哥黑帮运营的赌城传奇酒店沙丘,被赌王史蒂夫.韦恩买下,洗白,升级为如今的美丽湖(Bellagio)酒店。卡斯特罗没被肯尼迪推翻,其新兴政权在古巴稳定下来。电影故事的末梢,塞尔维亚的米洛舍维奇政权倒是被克林顿炸垮了。至于故事中的黑帮大佬们,也在变老,一个个走进坟墓,剩下的半身不遂。
时态混淆的记忆迷宫
现实中讲述故事的弗兰克,顺其自然地以原名来到影片,作为绰号“爱尔兰人”的主人公。21世纪开头的他,坐在养老院的轮椅上,颤颤巍巍地带领观众进入回忆。“小时候以为油漆工就是刷房子的,我曾经是个工人,南费城卡车司机国际兄弟工会代表,后来亲自给房子刷油漆。“通过开枪并血溅墙壁的镜头语言,马丁·斯科塞斯直截了当地解释了黑话”刷房子“。
从此开始,电影就以3个半小时的漫长篇幅,在1950、1975和21世纪初三个时间穿插跳跃,并以更多的极短篇幅,交错闪回着主配角们的前史和命运,以及黑白新闻素材。不过,相较满布全片的复杂黑道行话和精于算计的生意经,得益于高超的化妆和CGI技术,如此多时态叙事并置不止于会让观众在时间迷宫里犯晕。《穷街陋巷》,《好家伙》、《赌城风云》,《纽约黑帮》,马丁早就通过黑帮片,以及和罗伯特·德尼罗的搭档组合,把自己锻造成让观众信服和期待的故事大王。
1975年一段从费城到底特律的3日公路旅程,是全片的故事主线。卡车老司机弗兰克,载着自己老婆和罗素·布法利诺夫妇,去参加工会律师比尔女儿的婚礼。通过画外音,我们得知比尔是罗素的弟弟。途径很多年前弗兰克与罗素相遇相识的Texoco超市,我们又进入1950年的主人公的“上道故事“——费城黑手党大佬罗素,将二战退伍老兵弗兰克领入家族生意,成为卡车司机工会里最狠最冷静的”粉刷匠“。罗伯特·德尼罗和乔·佩西在车里、在顺便收账的商铺里一幕幕对手戏,也让这则黑帮回忆录,变成缅怀工会血色历史的公路片。
而推荐弗兰克成为全国卡车工会主席吉米·霍法的保镖,又开启另一段裹挟入家庭情感的友谊。由于这个部分是德尼罗与艾尔·帕西诺两大影帝对戏,观众或多或少会将两人的友谊升华到不朽境地,几乎忘了这位爱尔兰人弗兰克,是在意大利战场杀人如麻的职业军人,换到和平年代,也必将是疑虑片刻后还是六亲不认的黑帮粉刷匠。
摄影师罗德里戈·普列托那些像上了发条似的平移镜头,跟着弗兰克,塑就出一场致敬(或奚落)《教父》中麦克·柯里昂初次杀人的经典场面。不可一世的疯子乔与家人前往纽约小意大利区就餐,画外音诉说着弗兰克的内心活动,“做这种事,一般得先去厕所,确保里面没人看到你,总不能憋着让自己不舒服。不过我出门前上过了,再说这么小的餐厅,还是直接动手更好。“
面对死亡,自挑棺材的粉刷匠
晚年坐在轮椅上,听闻自己律师死了的消息,罗伯特第一反应是“谁干的?“,可谓落下了粉刷匠职业病。
“癌症干的。您身边的每个人都死了,是时候说出真相了。“轮椅对面的FBI探员,也只是想给那段工会黑帮历史留下个档案。
在把血腥枪杀当粉刷墙壁、以大量字幕卡轻描淡写交待真实配角的不同非命之死后,老马丁似乎也终于表现出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命的谦卑。与电影大部分时间杀人如游戏的气氛不同,后三分之一部分通过出色的视听语言,强烈表达出人人自危的恐惧情绪。吉米的妻子被新上位的工会主席革职,出门开车,钥匙扭到一半时,原先轻松伴奏着的爵士乐嘎然而止,她想到敌我双方用炸药相互给彼此传递的信息,不免剧烈发抖,坚决置生死于度外后,再拧钥匙那半圈,爵士乐回归。公路旅程终点,处理吉米那一场最关键戏份,死鱼、前后座这些黑帮话术,更让早已具备上帝视野的全知观众,还在为主人公命运及其抉择捏一把汗。
老去的弗兰克到棺材店为自己选货,以及平行剪辑的吉米火化过程,似也在借德尼罗之口,表达老马丁对死亡的态度,“不想要火葬,那样就什么都没了。“
不像《教父1-2》中,得通过马龙·白兰度和罗伯特·德尼罗的分别表演,来体现教父堂·克里昂的青年和老年样貌,借助着从《本杰明·巴顿奇事》开始的CGI降龄技术,《爱尔兰人》中的德尼罗几乎能够诠释成人全年龄段状态,甚至于在故事中的1950年初识黑帮老大罗素时,被换作“年轻人“。可我们都知道德尼罗已经75岁了,再是被电影技术降龄的年轻人,也不可能施展开《愤怒公牛》那样的利索拳脚。
再进一步回想,距离德尼罗与帕西诺上一次让观众铭记的飙戏,已经是24年前的《盗火线》了,而两人合作最经典的《教父2》,更是远在近半个世纪之前。我们不能不出戏地感慨,时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中年演员斯蒂芬·格拉汉姆和鲍比·坎纳瓦尔,也自HBO剧集《大西洋帝国》后,在《爱尔兰人》重逢,从电视中的阿尔·卡彭和吉普,分别变为电影中的矮子和瘦子。然而,在电影早不是唯一娱乐手段的当下,他俩表演再是出色,也永不可能接过前辈影帝的班。
因此,《爱尔兰人》更像一场由马丁亲力打造的为了告别的聚会。电影结尾,台灯下轮椅上的弗兰克轻声交待,“神父,帮个忙,不要关门,留个缝就好。“
不出所料,整体气质与Goodfellas和Casino一脉相承:又一部黑帮史诗,3个半小时的片长一点都不觉得拖沓。但对于年近八旬的斯科塞斯来说,有了更多的惆怅和内省。而能再次看到帕西诺、佩西、德尼罗同台飙戏,尤其是在减龄特效的帮助下,简直就是视觉享受
踩碎手指本该给女儿庇护,却竖起了一道高墙。戴上戒指没成为权力霸主,倒成了它一生囚徒。若不是当初发动机坏掉,怎么会变成飞鸟去试探天空的高度。倘若没打赢那场官司,如何会变成死鱼在汽车里散发恶臭。我们以为在改写时代,浑然不觉在给自己掘墓。历史终会将我们忘记,但我始终记得心里的那道门缝。
十年前,喜欢上了帕西诺,后来看到盗火线,喜欢上了德尼罗。大学里,他们以及丹泽尔华盛顿、罗克罗素等等太多,二十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片子永远给了我最温馨最窝心的记忆,仿佛那才是电影世界,熄灯的宿舍里,抱着mp4,一部接一部的沉迷在里面。现在想来,都是最美好的。老朋友们,再见真好。
于公于私,也不知道今年为什么如此的怀旧,在《好莱坞往事》中看到了惊鸿一瞥的帕西诺,在《小丑》中看到了婉若游龙的德尼罗,距离最近一次他们同框应该是11年前的《正当杀戮》,距离他们最近一次合作的小高峰也是24年前的《盗火线》,距离他们“有缘相念不相见”,最最经典的《教父2》都已是45年。有生之年,当然还奢求再次,多次看到好莱坞方法派代表的联袂,但岁月不饶人。可能,我们告别了一个又一个荣光的时代,却看不到一点点未来的曙光。索性,开启怀念吧~
最后实在是,,,太伤感了。终究,我们敌不过时间,这才是最可怕的杀手。其实这是一部老年人心态的黑帮片,相比马丁之前的黑帮作品,少了狠辣,多了些温柔与情义,以及一个时代逝去之后的感伤。片子节奏很慢,入戏更慢,前面各种铺线索,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之后才真正入戏。最后一小时才真正精彩,有犯罪的紧张感,还有最后的感伤。“找我的律师”“他死了”“谁干的”“癌症”。这样的台词,真是笑过之后又难过得想哭。能重看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乔·佩西、哈维·凯特尔等人重聚,已经很难得了。
流畅叙事下已不再是往日的酣畅淋漓,而是愈发浓郁的惆怅感。马丁对“消逝”足够坦诚,一切腥风血雨都抵不过片尾女儿对Frank的质问。原来黑帮最大的敌人,不过是平静的生活本身。
首先值得肯定的是演员们都是戏骨 演技出色 不过虽然用了特效把70岁老人还原年轻了 但是看起来还是岁数很大 有违和感 三个半小时真的应该拆分成两部上映 反正我是有一段坐着睡着了 美国历史对于国内观众来说带入感不强 所以得认真看才能看出名堂 如果以后有空再仔细看一遍 再来改评价吧
阿尔帕西诺老了这件事情,让我一下子就有点想哭。
啊啊啊!马丁斯科塞斯阿尔帕西诺罗伯特德尼罗跟我就相距十米不到啊!!阿尔帕西诺宝刀未老,依旧是二十年前的那副神韵,罗伯特德尼罗在影片中变回了年轻时的模样,眼袋松松一时让人不大习惯。想了想,一个学电影的人能跟教父相距不到十米,这辈子也值了!哎我怎么老是有这种没出息的想法。整个影片真的是属于那种回馈几十年迷影铁粉的一份大礼!所有你想看到的华丽调度和宏大场面,有起有伏的历史悬念与黑色幽默,还有影帝们返老还童般风韵犹存的卖力表演,都会让你从头到尾一眼不眨狼吞虎咽吃饱喝足。
吉米霍法,一个脚踩黑白两道、一手遮天到锒铛入狱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传奇的一个故事其实还真不是这部三个半小时史诗电影的重点,虽然我看完之后对此人兴趣大增,马上搜出许多八卦阅读。片子主角是德尼罗演的这个“中间人冷酷杀手”的角色,在黑帮盛行的年代,这样一个从不多问、感情冷漠、杀人利索的人,当然最吃得开,但黑帮道义的目的是什么?忠诚一生只落下最孤独的结局。斯科塞斯拍了那么多黑帮片,这部算是最不热血、最怀疑人生的一部,一种老去之后的凄凉和无奈令人唏嘘。电影出人意料地十分幽默,整体虽然是沉重的冷色调(摄影和场景设计相得益彰),但总体不显闷。另外还有什么比三个影帝再次同台献技更让人激动的呢?帕西诺是火一般的爆裂,德尼罗是化骨绵掌般的逐渐深入,乔佩西则是定海神针一般永远都是一场戏的主宰。都太棒了!
拿到1.59亿USD预算不拍漫画超级英雄,而是找来一帮样貌身材都走样老人家,用最老派的讲故事方式,拍一部三个半小时污言秽语打打杀杀的黑帮年代戏,传到网上播……当今世上,得此老马丁一人了吧!
三个多小时宛如重历《穷街陋巷》《出租车司机》《教父》《美国往事》,开场逡巡长镜梦回《好家伙》+迂回长廊游弋结尾,在折叠的时间褶皱里,“时光赐我青春与死亡”,我们与他们在银幕内外一起走向共同的伟大归属——死亡。索科洛夫说:“挽歌是好的记忆,对过去的眷恋。”将这部多年磨一剑的电影称为黑帮挽歌再合适不过,也是斯科塞斯回望人生的静静凝眸;热血叱咤不再,往事定格在发黄的旧照片里,当敌友俱已归于湮灭,所有秘密的尘埃会盖在爱尔兰人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少了《好家伙》和《赌场风云》的肆意癫狂,更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无奈和人到老年的苍凉。他们都老了,and that’s okay
“减龄”技术掩盖不了肢体表演的迟缓衰老,如同老马借“穷街陋巷”的衣钵“返老还童”重回街头传说的血雨腥风,却将更多思绪停留在了“渐渐死去”的时间洪流里。消失的霍法不再是谜,与之伴随的帮派斗争的上层建筑却永远成为了历史的阿茨海默,阶级友情的坚固纽带是面包与葡萄汁,而黄金利益的忠奸博弈是那么言不由衷。命运兜兜转转,当“好家伙”成为了“老家伙”,还未曾与沉淀下的岁月握手就已形单影只,忏悔的记忆,伤痕的幽魂,从留开的门缝涌入,模糊了弥留之际的恐惧和孤独。百叶窗后的光晕与战友都燃烧殆尽,长别离的终了是一场重温旧梦的大眠,老马将手中的枪扔进湖底,为这些新好莱坞的枭雄好汉们立了一座碑。
老马已经过了创作巅峰期,但仍然用最工匠的精神打造出一部犯罪史诗。帕西诺和德尼罗谁拿影帝都不稀奇。
英雄迟暮,不是他打不动了杀不动了,而是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变了。从前的那些good old days, 有规则,有礼数,他们总相信“做错”的人必受惩罚,强者能去烧弱者的房子,下手狠的人会笑到最后。那时候连黑帮都在经营实业,哪家公司不用心经营股东就会抛售股票。谁知到头来黑帮/公会,那些他们以为会千秋万代的东西一下就土崩瓦解了。只有国家的军队能去科索沃烧房子,他们孜孜以求的权力如指间沙莫名流逝。世界以他们完全不理解的方式飞速变化,原来宇宙里没有规则和意义,唯一公平的、可以理解的事情原来只有衰老和孤独而已。
从听从安吉洛的指示反杀雇主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杀人灭口、炸出租车、运输军火……到最后不得不亲手杀死自己的前辈。人们叫他做什么他都照做,他没有勇气拒绝,也没有能力反抗。美国是一片大海,他就是一艘小船。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任由人们把他推到现在的位置。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失去了女儿,也失去了前辈。牺牲了家庭,也没有圆满事业。吉米死了,罗素死了,安吉洛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跌跌撞撞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当初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似乎做过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又似乎没有对世界产生任何影响。时间过得太快,以至于昔日家喻户晓的吉米也被人们遗忘。曾经风光显赫也只是历史的过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至少,当他回首此生,见识过世面,经历过风浪。尝遍酸甜苦辣,看尽人生百态。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看完老马的《爱尔兰人》了,怎么说呢,他这是用《纯真年代》的方式拍了一部《教父》啊!让这群老家伙们可以借助减龄技术再次返老还童,重回那个逝去的黄金年代,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三个半小时的电影,全程配着旁白,用意识流的叙事讲一个如此长时间跨度的故事,浓缩进一个老家伙的一生,这样的故事也只有这群老家伙们做出来才这么史诗这么可信吧。Netflix愿意花这么多钱,投一部这样的电影,也算是这个时代给影迷的馈赠吧,搁在传统的好莱坞制片公司,这很难想象吧。《爱尔兰人》不同于任何一部当下的艺术电影,它是一部马丁·斯科塞斯电影!
分三四次才看完这部三个多小时长的电影巨作,好精彩的美国六十年代黑帮历史题材电影!拍得好,演得好,导得好! 导演、演员们和我一样,都是上世纪40年代出生的人,经历过相同的二战之后之世界历史风云。本片重笔浓彩地把他们-美国40后一代-经历过的精彩历史时代,用艺术笔法再现出来;为后人留下了生动、形象、史诗式的记忆。这是任何一代电影人的责任和功绩。老马丁、德尼罗、帕西诺干得好,在专业技法和情怀境界上让人五体投地!反观我们自己这一二代,有多少作品对得起中国的时代和后人呢?!唉,只有长长地一声叹息。
nyff全球首映。Al Pacino和De Nero是国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