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综合症

作者：方汉君

澳大利亚女导演凯特·休特兰执导的《生活翻筋斗》（2004），细腻又空灵，令我印记深刻。

她的《柏林综合症》（2017），如一的细致生动，只是惊悚中多了一份凛冽。禁室中痛不欲生的滋味可不好受。澳大利亚布里斯班的女孩子克莱尔（泰莎·帕尔墨饰），第一次出远门，飞往柏林，为房产公司拍摄建筑作品，与当地男子安迪（马克思·雷迈特饰），在街头匆匆相遇，并一见钟情，结果如何。由此，《柏林综合症》（2017），的确有点悬。

片名让人想到“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即所谓人质情节，但这是两码事。片中的克莱尔得知自己被禁锢后，并未对他的所作所为产生更深的感情，更无就此依赖下去，她一门心思只想逃离，所以扯不到一起。而所谓“柏林综合症”只是一种单纯的意向，被坏人所利用而被禁锢，等她识破真相，悔之已晚。

虽然这类片子很多，但《柏林综合症》胜在细节，不疾不徐。同为英语电影，与加拿大一样，澳大利亚及新西兰电影同样别有风味，其独特的文艺气质明显，相较于好莱坞的电影，这三个国家的英语电影有其不同的非凡特质。当然，也迥异于英伦电影。

片中温文的安迪带着她前往私家花园游玩，告别时，克莱尔说明天要去德累斯顿，但我可以留下来。看起来依依惜别，安迪却是欲留还拒，她只得离开。第二天，克莱尔并未离开，却去了安迪就职的学校。于是二人相携漫步于柏林街头，有说有笑，俨然一对恋人。他们谈起了詹姆斯·鲍德温写于1958年的小说《乔尼瓦的房间》。问题是，这乔尼瓦的房间，与克莱尔所要呆下的房间有何不同。这无疑是一种前置的预示。与建筑相关，也就与居住相连。

相对于德国演员马克思·雷迈特出演的安迪，我倒认为澳大利亚女演员泰莎·帕尔墨出演的克莱尔，在其对角色的诠释上更饱满，极其精到，有一种渐渐的代入感，正是这种与角色的融入，才使得克莱尔这个独自痛哭的女孩，让我们为她的命运很是担心。

片中有一个细节，她给安迪学起了蝉鸣的“吱吱”声，尤为出彩，显现了那种无奈的焦躁情形，因为更多的时候，她处于应对之中，苦思冥想地如何脱逃。这让人想起同样来自澳大利亚的电影《爱的猎犬》（2016·见我微评），同样被囚禁的女孩，同样的欲逃出生天，但谈何容易，注定要饱受疼痛折磨之后，才能见到自由的阳光。

《柏林综合症》看似表现一个女孩欲逃出生天的过程，其实它包含更多。它对于安迪这个人物多棱角的演绎，有着复合的元素。他看起来像一个好人，或者说一个正常人，但隐秘的背后，他却是最不正常的那一个。被他禁锢的人只是供他把玩欣赏的玩物，这种满足感对于他只是一个变异的常态，其实他带有实验的性质，他在拷问着别人的同时，他也在挖掘自己超变态的潜能。也就是说被他禁锢的女孩成了他的心理变态的实验品。

别以为安迪总是志得意满，其实他是紧张的、孤独的，也是痛苦的，但禁锢病的欲望所带来的刺激与满足感，远甚于他的不法所为所带来的风险，他必须一试。与他喜欢囚禁外国女人相反的是，他对于女学生则是克制的，甚至是故意远离的，只有远方的陌生女孩子，才能引发他毫无顾忌的兴趣。

安迪的敏感也是异于常人的，新年夜男同事邀请他参加派对，男同事的妻子无意中触碰到他的手，他竟说你难道不要脸吗，这样勾引一个男人，这让她无话可说，愤怒得只吐了一句请离开我家。这都说明在特殊情境下，他的失态便足以显示他的病态之处，只是没人在意罢了。

每一个被禁室的女孩，都有一个单纯的过去，每一个变态的恶魔，也都有一个不堪的过去。安迪看起来一表人材，工作也不借，也算尽职尽责，但他有一个不幸的童年（这并非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就有问题，这没有天然的关系），母亲早年便离开了家，他跟着当教授的父亲长大。的确，父子关系尚属正常，定期他也会看望老父亲，但父亲最关心的还是他的个人问题。安迪说新近交了一个澳大利亚的女孩，老父说你怎么交往的都是外国女孩子，上次是一个来自加拿大的。这让安迪无话可说。

是的，毫无防备的克莱尔那天暗夜便跟着这位帅哥来到他住处，一个老旧的已无人居住的破楼，二人有了一夜的激悦，等安迪去上班后，她才发现已被禁锢于这间屋子里，任她拿椅子砸窗户也无济于事。她还发现了相册，有之前那位加拿大女孩的被虐的相片，这让她越发恐惧，等他回来，她质问，他冷笑地说你本来可以走的，是你要留下来。

这时，我们才明白，初识告别时，她要留下来，他却不表态，实际上乃是他内心在挣扎，开始或不想禁锢她，但第二天她自动找上门，他的禁锢病又犯了，无奈她成了他的又一个。正如安迪说过的，柏林到处都是这样被人遗弃的空楼。任克莱尔怎样声嘶力竭的叫喊也是空茫。她同样冒着风险反抗过，用起子狠狠地扎了他的手掌，但她跑到楼下，大门早被他锁上，还是被他拽了回来，并被他掰断了手指。

他要她老老实实的在禁室中呆着，不要想入非非地企图逃走。他对于禁室的防备可谓固若金汤，只是说即便如此的严丝合缝，她也要找出逃出的一隙幽亮。不知这样呆了多少日子，每天等着他回来，穿上他买的粉红色衣服，痛苦的跳着舞，给他不停地拍照。但他从未放弃过逃脱。

安迪有一个跳体操的女学生弗兰卡，他上课时曾目不转睛盯着她，让她以为他对她有意思，便跟踪他，这让他吃了一惊，他让弗兰卡赶紧离开，要不会报警，这吓坏了她，但克莱尔在里面还是看到了弗兰卡。安迪也法外开恩过，唯一的一次带她去附近的林子，她跟一个男孩偷偷地说帮我报警，但却吓哭了那孩子。看来要逃出他的手掌心太难了。

圣诞夜来了，安迪的老父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几天，克莱尔没见到他。洁白的雪花，让她向往一个纯净的世界，但眼下只会让她更加焦虑，她不知要在这被禁锢多久。一个陌生男人看到了这一熄灯光，听到了她的呼救跑了过来，但被他活活打死。无望，让她彻底的无望。

终于等来一个不起眼的机会。她偷偷把一张自己被虐的照片放进学生弗兰卡的作业本中，等第二天等安迪发出作业本，弗兰卡看到了，她借口离开，却不小心落下了那张照片，安迪那家伙看到了，他发疯地追赶。与其说这是一场时间的追逐，不如说是一场生命拯救的赛跑。他赶来了，她俩躲了起来，她们冒着风险还是跑了出来。

影片最后采用慢镜头，一切都是那么的惬意，充满生机。好时光是需要慢节奏的。此刻，克莱尔坐在车上，她尽情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享受自由的柏林，这种感觉真好！但我想的是，这件事对于克莱尔的人生将会带来怎样的影响，那种深重的阴影真的有那么简单地解脱吗。

影片带给观者的思考，可能比电影本身要阐释的要多得多。防范对于单纯的人来说，只是一句空话，人，总会犯前人犯过的错误，可谓防不胜防。同样，经历了生命的重生，是否能尽快释怀，这也是一个舒解和重建的心理过程。这些都是她们所必须面对的现实，也是这类禁室片给我们所带来的更多联想。

2017、5、31

看凯特·休特兰这部新片，确实令人想起一堆“囚禁”题材的影片。《黑暗面》大玩的脑洞；《爱丽丝的失踪》对囚禁本身非常不错的逻辑表现；《分裂》中类型套路的主线；《房间》中极端环境中现实情感的描写......

不过我觉得本片纯粹就是一部爱情片，形式上更接近于奥利维耶·阿萨亚斯近作《私人采购员》，连女主演泰莉莎·帕尔墨 Teresa Palmer都与克里斯汀·斯图尔特外形气质有相似之处。

影片将两性之间的控制与反控制、嫉妒与反复都用一种略极端形式展现，不然你是解释不了女主人公种种动机，而对导演比较熟悉的人是不会认为休特兰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那只有一种解释，囚禁本身以及恐怖片的音效都是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