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直接进入了电影,直接与它相遇。没有任何片头字幕,观众毫无预防地遭遇一个对话场景。微微晃动的镜头对准快递员的后背,他按响了门铃,而前来开门的人即将与他发生一场对话。这是标准的语言“教学视频”,自然光、直接的环境声、场景、人物、对话。如同我们在侯麦或洪尚秀的电影中所看到的那样,形式的简约为对话的展开提供空间,为了完成高度艺术化的“法语教学视频”或”韩语教学视频”。
如果说侯麦和洪尚秀仍然需要完成“场景-对话”的传统设置,需要先有一个全景来交代对话所发生的空间,然后才能进入人物近景的正反打(这同样是小津的套路),那么在玛伦·阿德的电影中,场景所起到的呈示作用消失了,不再有所谓的场景(模糊一片),只有对话遗存。镜头将自始至终以近景/中景的取景方式跟近人物,并根据相互间的对话强度在人物间自然地切换。手持镜头并为获得自足的形式感(需要通过一定时间的长度和运动感),原因在于镜头与人物间保持着相对整一的距离,以及恰到好处的剪辑频率。
这就是发生在《托尼·厄德曼》的情形。片头所出现的家不再是专属康拉迪个人的家,而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居室。这个居室里同样可能居住着他的母亲、或前妻。在电影开头通过这位热爱搞怪的父亲的移动所展示的三处家宅中(自己家、母亲家、前妻家),其内部空间并未有太过鲜明的变化,它们只是“家”这个概念的不同形态。玛伦·阿德并不想为人物提供专属的空间,而是让场景消融在人物间的对话中,并以此令其获得普遍意义。
这样看来,在《托尼·厄德曼》中所实践的正是一种对现实空间的消解。从德国到罗马尼亚,我们并未能辨别出多大的不同,从俱乐部到舞厅,我们会感觉这可能是地球上的任何一处地方,当然也就有可能是片中提及却从未出现的上海。空间对于人物确认自身的存在不再有效了,它不再能呈示人物。
二、
在《托尼·厄德曼》中,不仅空间的作用消失,时间也被消解了。正因为前者,后者才能够迷失。电影开头的几个场景分别是1、自己家(接快递),2、母亲家(看望),3、学校(伴奏),4、前妻家(探望女儿),这些场景的发生时间虽然前后接续,但我们并不清楚它们具体的发生时间,1也许在早上,2也许是中午……但这多少只能算推测;同样,我们也无法断然确定它们是否在同一天内发生。导致影像时间的这种模糊性的原因一方面在于空间预先被消解,另一方面也在于玛伦·阿德并不想为整个故事给我确定的时间脉络。
父亲康拉迪从德国飞到布加勒斯特看望女儿,电影只以两个无甚关联的镜头进行了组接(醒来发现狗死去,在公司大厅等女儿)。一开始,我们会误以为父亲来到的这个大厅仍然是在德国境内,但很快我们就被告知两人其实已经身处罗马尼亚。我们不知道这两个动作之间过去了多久,或者这两处空间有何差别。玛伦·阿德的方法是将其同等化,只有对话才是有意义的。
看完整部电影,我们只能得出一个印象:故事情节确实在按线性时间发展,但具体的时间点我们却不能确然找到;人物确实在具体的空间中展开对话,但这些空间具体被安置在地球的哪个位置,相当模糊。可以说,这是一种均质的任意时间、任意空间状态。只有人物是确然成立的,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某处于某时存在着,并面对着他们的困境。
因而,在玛伦·阿德的电影中,真实不再来自于具体的空间与时间,而是角色的表演。这是真实影像的一种新形态:表演的真实感。在那场酒会中,女儿伊涅斯与罗马尼亚高层汉尼伯格的对话,是和父亲与汉尼伯格的俄罗斯妻子同时进行,谈话者不断被从身旁走过的人打断的情景展示出了现实生活的真实情境。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处身于一个真实的聚会中,我们会如何被各类熟悉之人的临近分散注意力。这是现实生活的密度,玛伦·阿德让演员通过表演还原出来了(同其前作《完美第二对》),以获得一种自然的真实效果(自然声效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三、
而在这部电影中,展示“表演的真实感”更深的一层在于表演中渗入的表演。康拉迪天生的搞怪本性,让他获得了一个叫“托尼·厄德曼”的新身份。这位戴着一头假发、墨镜、呲着假牙,穿着西装的庞然大物在电影中化身为三个不同角色:一会儿是蒂里亚克的网球拍档,从而得以进入公司酒会;一会儿又是德国大使馆的外交官(女儿是他秘书),得以拜访那位法国女外交官的家;一会儿又是女儿的上级,得以亲临石油开采现场。这三个身份的变换保证了他能入女儿所属的职场生活,并将源自日常生活的幽默侵入现代社会条理分明的职场规则中。
在女外交官的家里,女儿在父亲的伴奏下高歌的一曲,引发了最为幽默的间离效果。之前相当感伤的时刻到此瞬间瓦解,这一场景也预示着接下来“裸体派对”的登场。伊涅斯深情的高歌与她五音不全的嗓音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姿态与效果的反差是引发笑点的来源。人物的僵化开始真正进入游戏之中,而这一点已经由她将父亲假扮成上级去石油的开采现场所暗示。
最后她一个人在家里为生日派对作准备的时候,是女人的身份妨碍了她:连衣裙的拉链必须通过叉子的帮助才能拉上、高跟鞋的难穿让她遽然放弃,还有那一身脱不下来的连衣裙都象征着严酷的生活规则加在她身上的束缚。而这些只属于女性的经验(当然也只有女导演才能拍出来)。“裸体派对”无疑象征着游戏真正在日常生活的表层进行:职场等级被破除,性别差异得到消解,那个闯进的怪物甚至模糊了人与动物间的界限。
康拉迪是否知道自己存在的虚无性(由时间与空间的双重任意性暗示),因而能够在现实生活的严苛规则下实践他游戏的法则?他的搞怪不只出于他乐观的天性,同样来自于他于现实生活中获得的人生感悟。在电影结尾,一向毫无正经可言的父亲向女儿传达一些感悟:只有在回望中,我们才能发现真实发生的瞬间,而在事件发生时,我们是不知道的。这种“后知后觉”的体悟与是枝裕和在《步履不停》中所传达的“人生慢半怕”的感悟如出一辙。相同的是两位导演都在对日常生活的审视后殊途同归,而与是枝裕和毫无介入的观察者视角相反的是玛伦·阿德通过父亲的行动所要告诉女儿的既不是及时行乐,而是如何在严苛的社会规则下不要丢失幽默感(“don’t lose your humor”),这是我们反抗虚无的有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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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地看了那么多无聊的、吵闹的、宣教的春晚节目后,大年初一看了这么一部好电影《托尼.厄德曼》。这才是有生活、有思想、有技巧的真正的艺术作品!这位德国女导演说:“我拍电影很慢。这个故事想了五年,又拍了一年,之后又剪了一年半,这中间生了俩孩子。我估摸我有生之年也就再拍个四五部电影。” 是啊,好的艺术作品是要用生命、用心智来创造的,希望在中国也有这样创作的人和环境。
以为这又是一部【美国甜心】,结果在最后一秒,叙事线收尾了。
人文主义生活方式对实用主义生活方式的一场偷袭,或者“胳肢”?她极力逃避被肤浅的“幸福”“快乐”套牢的生活,但荒唐的尴尬癌大爆发过后她竟也不可避免地思考起所谓的“人生”,结果啊,人生很让人失望,那些陈词滥调就是人生。但生活却因这假大空的思考有了一丝莫名的温度。
全程处处尴尬,穿也尴尬,脱也尴尬;职场事事无聊,忙也无聊,闲也无聊。
场刊史上最高3.8分,只能说文化隔膜太大,只要老头一说话观众就发笑,而我以及问了一圈中国记者都是一脸懵逼,很难get到点。非常生活化的电影,古怪滑稽的父女关系,片长近3小时。女主闺蜜抱怨:跟中国客户们吃饭,一上来就被灌晕,然后听他们唠了五小时中文,最终居然成功签下一笔单子!
你幸福吗?你过上想要的生活了吗?新年将至,央视记者走上布加勒斯特街头,就这一系列问题进行随机采访,此时一只保加利亚黑鸟拎着起士擦子气喘吁吁地走来,转眼又消失在人海,地上多出一副假牙。
生命是什么?生命是喜和悲的混合,是一只怪物闯入了苦苦经营的派对。玛伦阿德洞见了这点,并清晰简明地拍出了绝无仅有的[托尼·厄德曼]。当表演遇见了务实主义,真的变得假模假式起来,假的却显得那么真切。此起彼伏的尴尬之中,生命的喜悦、荒诞以及背后无尽的苦涩、孤独和无从实现的愿望被照得通亮。
如果这个电影最后拿金棕榈,也是心安理得的结果。
两个半小时,无聊到爆炸!!!给裸体Party和黑屌怪加一星吧。
海报好好看,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句:你幸福吗?
没错,是亲女儿,绝对的
3 不是我的那盘菜,既没被感动到也没觉得太好笑,也许我就是这位丢掉了幽默感生活意义的女儿,需要一个戴上牙套假发披上兽毛的父亲角色来安慰。德国人真是对nudist不要太痴迷。
亲情和时间可以消除隔阂,一件件诙谐幽默的生活趣事让这对父女的价值观逐渐互相认同,看到最后感触良多。
可看度很高,很娱乐很趣味性的电影。大量的喜剧元素让观众可以非常享受这个故事,而内里则是父女的亲情,也会感动很多人。在一些细节的关注,女性在职场的困境,都很细腻准确。父女两人的表演也很出色。小惊喜。
过誉了 看完daniel blake再看这就觉得这些中产阶级的危机和焦虑都算什么...真不需要三个小时去摸索个答案
如果欧洲中产阶级的疗愈要用一个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无聊气质的故事来完成那也真是可悲,工作忙忽略家人、和第三世界野蛮人打交道、压力大得性冷淡了,150分钟就说了些不疼不痒的事,最后唱首歌脱光衣服丢掉束缚放开自我,人生意义就圆满了,如此尴尬的人生和身份探讨还是直接交给上帝吧
大毛怪很暖心,但剧本里充满了无法忽视的鱼钩和新精英主义不讨喜的一面——力图表彰自身的感性和对缺点的正视,用博眼球的天体party方式来表现发泄,但自始至终都没看见多少在表演中自发出现的同理心,完全是和好莱坞标准同质的做作。
基本跟导演之前的作品差不多,靠耍嘴皮子逗贫推进剧情。无论怎么在剧情上找亮点,都只是电视电影的水平。让我比较欣慰的是用大篇幅介绍了企业界女性的工作生活方式,并且还算合理,要知道电影界搞创作的一般不太熟悉企业界的工作方式。
太能理解這個片子在國內遭遇的差評了……一般不太接觸德國的人大概根本get不到笑點吧,如此如假包換的德味,讓我想起很多很多人,連對尷尬和溫情的處理方式都是這樣生硬和直接地來。
不满意。全片充斥着自私的人文关怀和刻奇式自我感动,在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身上讨论,谁需要被救赎以及如何救赎都是非常先入为主且片面的。片中父女的互动揭示着无比冷酷的事实和无法逾越的误解。殊途同归只是理想,归根结底人都是孤独存在着的灵魂。
场刊评分虚高,胜在没有刻意制造戏剧冲突。父女间的千言万语,在什么都没说中说出来了。——最后父亲披着厚厚绒毛慢慢穿过公园,突然想到了朱自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