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作《白日焰火》的金熊光芒,《南方车站的聚会》早在筹拍之际便获得了巨大关注,当时电影的中文名还叫《野鹅湖》(这也是英文片名The Wild Goose Lake的中译,来自于电影中一处重要的城市湿地景观)。之后顺利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场刊评分2.8,昆汀·塔伦蒂诺观看首映后带头鼓掌,无疑更提高了公众的期待制。
作为导演刁亦男的第四部电影作品,《南方车站的聚会》如同一次转型的试手,一改往日写实的新现实主义路线,大做风格化影像造型的文章。风格化的危险在于形式淹没内容,在没能保证内容的情况下贸然展开形式的试验,极有可能产生喧宾夺主的后果,作为刁亦男拿手好戏的欲望戏码也因此分解、虚化、游移到无可理解的地步。在黑色电影的华丽包裹下,《南方车站的聚会》实则是一部贫瘠孱弱的作品,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与倒退。
《南方车站的聚会》取材于一则新闻事件,讲述了一个因意外杀人被警方通缉的在逃犯,在逃亡过程中寻求自我救赎的故事。主人公周泽农在一场帮派火拼引发的混乱中误杀了警察,只能逃身在外。在得知悬赏金高达30万之后,他试图让妻子举报自己从而获得赎金。在逃亡和寻找妻子的过程中,周泽农与陪泳女刘爱爱之间产生了微妙而奇异的关系。刘爱爱作为唯一能帮周泽农找到妻子的人,也在帮派的利诱下将周泽农引入一个个圈套。警察、盗匪、犯罪者、陪泳女之间于是卷起了罪与罚的追击旋涡。
刁亦男的电影向来少不了法外之徒和畸形爱恋。在处女作《制服》中,裁缝小建通过偷穿警服改变了身份,得以与女人莎莎展开一段爱情。《夜车》中,吴红燕作为中国西部某市人民法院的一名普通法警,与处死女犯的丈夫产生了恋情。《白日焰火》中的警员张自力深陷在罪犯梁志军的妻子所布下的迷魂阵中。同样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周泽农作为在外逃亡的罪犯,却与前来“帮助”他的陪泳女刘爱爱发生性关系。隐藏在人性暗角的欲望在陌生人之间的相遇,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得到了延续。
刁亦男擅长于对此种反常欲望的构筑,这与娄烨的直接欲望、章明的暧昧欲望有别。在娄烨的电影中,欲望通过男女直接的肉体接触得到呈现,《夏宫》、《春风沉醉的夜晚》《花》不用多说,几部电影都把刻画性欲当做重点。甚至于在《风中有多雨做的云》这样一部描绘时代画卷的电影中,性欲也被作为推动剧情发展的直接力量得到呈现。章明电影中的欲望与此不同,《巫山云雨》中摇曳暧昧的情欲延续在了《结果》和《冥王星》中,章明捕捉到了男女的情欲在意识表层下萌动的状态:不说破、不实现,让它们处在晦暗模糊的暗流涌动中,同时又让观众真切地感知到。
犯罪与破案是刁亦男电影的招牌元素,不过这并非目的本身。真正的目的是在传统类型片(犯罪片、侦探片、黑色电影等)的框架下编织欲望的罗网,描摹人性和欲望。刁亦男的方法是构筑置换身份与角色的不轨之恋,无论是《制服》里“警察”与“妓女”的爱情(当然也可说是裁缝师与音像店女孩,身份互换可作多种组合),还是《夜车》里女警爱上处死女犯的丈夫,亦或《白日焰火》中张自力的警察对应吴志贞碎尸犯妻子的身份,以及后来张自力离职后以工人的身份接近一位洗衣房女工(同时也是杀死职友的妻子)。所有这些设计都发生在道德之外,但正是这种身份错位的反常恋爱使得刁亦男的电影展现出独特的魅力,被禁忌的摇曳情欲无法在生活中见到,观众却有权在电影中坦然消费。·
通过构造法外的世界呈现当下中国社会都市男女的欲望张力,这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既有延续也有缺失。如果说《夜车》和《白日焰火》中潜在的情欲戏看得人血脉偾张,那么《南方车站的聚会》仍然有潜在的反常情欲,只是这种欲望潜留在晦暗的底物中无法流动。疑问不断在观影的过程中浮现:周泽农五年未见妻儿,为何突然愿意让妻子拿到赎金?两人之间的前情纠葛完全没有得到交代;周泽农与刘爱爱两位完全陌生的人为何短短几天内产生情爱关系,在荡野鹅湖的船上突然发生了性爱?这些欲望如今锁在一团雾气中,观众根本无法探测。刁亦男没有像在前三部电影里那样为观众提供游走人性欲网的路径,让它们无故消失在倒叙和闪回中。
如果说刁亦男此前的作品走的仍然是新现实主义路线:真实的城市街景、可感的城市肌理,现实世界中的人物,敞露的内心世界,那么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整个城市变为一座巨型的舞台,通过脱节空间的设计不断地变形和延伸。刁亦男放弃了此前贴近现实的写实主义摄影风格,转而追求风格化鲜明的表意方式,后者从黑色电影(Film Noir)的影像风格和制作模式中找到灵感(值得一提的是,黑色电影受到德国表现主义电影的影响)。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在现实中又超越现实的世界:多雨、湿热的气候,被霓虹光影照亮的城市夜景,混乱破败的穷街陋巷,神秘的湖区……
在对城市景观的构造上,《南方车站的聚会》与《地球最后的夜晚》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位导演对于霓虹都有一种痴迷,不过目的有别,刁亦男或许从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的电影中找到灵感,来构想他心目中的“南方城市”,而对毕赣而言,霓虹所构筑的迷幻感与他电影如梦似幻的氛围相合。两部电影当然有更多可以比对的地方,那些对《地球最后的夜晚》颇有微词的观众,如今面对《南方车站的聚会》这样一部类似的作品,是否会向前者致歉呢?不得而知。仅就影片在文本和影像两个角度呈现的效果来来,《地球最后的夜晚》更有可取之处。
刁亦男一再强调《南方车站的聚会》中的城市不是现实中的武汉,仅仅指一座“南方城市”,人物之所以说武汉话乃是为了让职业演员与非职业演员在话音上相统一。关于此点,我们可以认为刁亦男确实做到了,电影呈现的城市景观并非我们日常所熟知的武汉这座城市典型的城市景观,不过它也不会是某座想象中的南方城市。原因在于它根本不是一座城市,缺乏城市空间所需要的肌理,它仅仅展示为一个舞台,只有无序编排的脱节空间,却没有将脱节空间连缀一体的视角。再加上平面化的摄影,现实世界被取消了纵向的深度,转变为观看的平面。游走在城市景观中的人物,看起来像是皮影戏中的皮影或纸板人儿,他们在城市的炫目光影中活动,他们身上似乎有一条导演牵引的细线在指引(没有主动权)。
《南方车站的聚会》中的人物是戏剧舞台上的傀儡,而不是法国导演罗伯特·布列松概念中的模特。在罗伯特·布列松的电影中,影像在蒙太奇的快速剪辑作用下展开叙事,人物只需提供肢体动作和言说表达,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人物身处的情境被观众理解(《死囚越狱》《扒手》)。而在刁亦男的《南方车站的聚会》中,摄影机长时间地聚焦在人物面容上,简单通过表情向观众提供内心世界的信息。因为缺少对情境的构筑,人物被脸谱化,形象扁平单调,内心世界如同电影里夜晚的湖区,晦暗模糊一片。
因此,《南方车站的聚会》中的体验是双重缺失的。《南方车站的聚会》既没有构筑一座以现实城市为背景的南方城市,霓虹光影再迷人,城市景观也只是些画片儿,空间并没有得到呈现,只是一些不能进入、仅能观看的建筑形态;同时也没有创造出一座在影像世界构想并存在的城市在体验上的完整性,仅是些没有被连缀统一的脱节空间。同样,电影中的人物只有一张张苍白的脸,行为举止与内心世界相互脱节,暧昧不清,无法测度。作为刁亦男招牌元素的欲望如今困锁在一团迷雾中,观众根本无法解开。观众既进入不了影像世界,也进入不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如同观看炫目的奇观那般,到最后是无聊和厌倦。
如果要为《南方车站的聚会》找寻类型片的原型,黑色电影和武侠电影是首选。黑色电影是上个世界四五十年代诞生在好莱坞的电影类型。调子阴郁、情绪悲观、表现愤世嫉俗和人性危机是黑色电影的通用样式。《南方车站的聚会》的故事、人物和风格无不是黑色电影的标配:滂泼的大雨、晦暗的色调,犯罪和堕落,充满危险的城市,下沉的人生格局,为领赎金自愿被举报的剧情,沉郁又生猛的孤胆英雄、蛇蝎美人……一切都在肃杀、迷离的暗夜中得到呈现。与此同时,在对世界观的呈现和表演模式上,我们看到了武侠电影的影子。《南方车站的聚会》呈现的是正邪对立的警匪世界,两者有类似的组织和运作规律(电影中盗匪和警方分区块的戏如此雷同)。说到底,中国的武侠电影何尝不是中国式的黑色电影呢?
《南方车站的聚会》中人物的表演让人想到武侠大师胡金铨的电影。胡金铨生平极为痴迷京剧,将京剧中程式化的设计照搬到电影的武打场面里,从而开宗立派、创造出独树一帜的武侠电影风格。胡金铨说,“我对武术一点都不懂。我拍的动作完全是从国剧中借来的,我的武打动作是将舞蹈、音乐、戏剧合而为一,我把戏剧动作分解,并且想尽办法让它在电影中达到最惊人、最突出的效果。”胡金铨的电影有程式化的打斗场面却不失其真实性,原因在于武侠电影和戏剧舞台一样自呈为一个完整世界。在戏剧舞台上,一条划在地上的线段可以代表一扇门,表现城市空间只需在背景安置一张城市的相片……这些都说明戏剧的真实性来源于一套约定的程序。拉斯·冯·提尔的《狗镇》即将戏剧的这套规则运用到电影中,是最好的例证。
在武侠电影中,故事不必依循现实的逻辑展开。武侠电影表现的是发生在过去某个时空的事件集合,通过“约定”获得自身的完整性,不仅与当下的世界有时空距离,即便与故事发生的时空也有距离。它自有一套运行逻辑,真实性来自于武侠电影这一类型与观众的事前约定。这是胡金铨的电影无比概念化,又不让人觉得违背常情的原因。可以说,武侠电影的世界乃是一个独异的、自足的世界。相对而言,黑色电影呈现的世界是一幕幕现实世界,它与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类似于现实世界投射出的道道暗影,不过它仍然是现实的一部分。
当刁亦男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用武侠电影的模式创造黑色电影,或者用黑色电影的模式创造武侠电影时,两者之间就产生了矛盾。黑色电影指涉现实的强度在武侠电影脱离现实的理念凝结中不断被削弱。《南方车站的聚会》整个故事是黑色电影的套路,但在理念上却是武侠电影的概念。武侠电影与戏剧是相通的,人物遵照一套规则行事和说话即可,不需要遵照现实的逻辑(飞檐走壁在现实中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在武侠电影中如此真实)。黑色电影和戏剧是不合的,戏剧反现实,这是《南方车站的聚会》失败的原因。
《南方车站的聚会》会被人记住,不是以一部优秀的佳作,而是以导演对影像风格的极致探索和黑色电影在中国本土化的大胆尝试。无论如何,刁亦男依然值得期待。
(首发于凤凰网文化)
在接受一条专访时,刁亦男解释为何选择武汉作为取景地——
“拍电影之前,四处寻找合适的空间,广东和银川都去找过。武汉是百湖之城,它的湖水样貌非常多,有不同的景观和湖水结合在一起,所以最终选择了这里。
武汉是一个码头文化的地方,人的性格都比较彪悍、非常火辣,演员都学习了这里的方言,武汉方言带给了电影强悍的气息。”
一个多月前,《少年的你》让另一个城市重庆成为热点。沙滨路、中山四路、南滨西路、魁星楼、苏家重庆铁路中学、铜元局地铁站、坝立交桥、筒子楼……重庆的空间感和魔幻色彩让该剧组毫不犹豫,“本来是要走几个地方,第一个来了重庆,都觉得不用再看了。”
两个剧组目的相似,但呈现出的艺术意旨大不同。《少年的你》侧重的是一种“现实”,而《南方车站》是更深层次的景观社会的“真实”。
最典型的不同是,重庆被高度明确,地标分明,而武汉的面目模糊,标志性的“野鹅塘”是个虚构的名字,甚至还嫁接了一些来自其他地方的风物,创造了一个让人熟悉又异域色彩浓重的环境。
刁亦男有组合标志景观的习惯。在高铁时代到来的前夕,《夜车》敏锐地展现了铁路沿线景象,工厂和烟筒,车站和车厢,审讯和监狱,马车和手套……与破碎的人性碎片交织在一起。取景于哈尔滨的《白日焰火》更是将意象集中到煤和雪上。
影影绰绰,是形容这部电影风格最适合的词语。影片里,灯光和布景变成不可忽视的内容要素,影子是贯彻始终的重点。
声音则更让我惊奇。在戛纳电影节看完片,很多媒体纳罕声音是否尚未完成,人物对白时常被环境音淹没,听不清晰。犹记得剧组也曾回应是没做好,但目前国内上映的版本依然没大变化,影片对声音的处理是有意为之。
周泽农和刘爱爱的对白,像是呢喃,被头上的列车淹没,时代之嘈杂让人语变得清晰难辨。
多个场面让我印象深刻。周泽农领衔的偷车团伙划分地盘,黄觉领衔的旧厂房拆迁抽签,廖凡领着队友破案、抓人,陪泳女陪泳场面……这些社会奇景的切片散落在电影里,带着实验性,像一幅幅被参观的标本。
有景观,则必有观景,眼睛无法绕过。镜头对眼睛的捕捉成为最重一笔。周泽农进入动物园时动物的神情,和筒子楼里躲在暗处旁观的人们,在神态上相互呼应,并无区别。
影子、围观者和聚集的人群,暴力、拜金主义和无边的黑暗笼罩,人性被暴戾的动物性挟持,现实让位于真实,《南方车站》创造了一个冷漠、单调、没有希望、被历史压抑着、充满离奇死亡且神秘、梦幻的景观社会。
【第六代导演的“漫游”梦】
《南方车站》的风格化让整部影片凌驾于现实之上,呈现出“兔子洞”般的“景观”真实。
把周泽农当作一个逃难的大侠,它就成了一部颇有现代性的武侠片。我更愿意把他当作爱丽丝,整个观影过程都被一股强烈的“漫游”感牵引,跟随着周泽农脚步,欣赏一路所见所闻,走入兔子洞最里面,那里藏着结局。
生于1968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文学系,人们会把刁亦男归到第六代阵营里。从创作上看,也的确该如此。这种“漫游”感不是独他一份,对第六代导演们而言,记录时代比讲好故事更为迫切。
为了讲明白,不得不简单概括一下——
贾樟柯是“漫游”故事的集大成者,观众跟随赵涛走过了大江南北,几乎所有贾樟柯的影片都在强调迁徙之感。在《三峡好人》里,他把镜头对准建设和拆迁的三峡废墟,而十年后又回到那里,拍摄高峡出平湖的后废墟样貌。
科长的人物喜欢游离于画面之外,在《江湖儿女》开头,镜头仔细打量着一辆公交车上乘客的面貌,“在路上”和背井离乡是当代人的重要状态。
谈论10年代的贾樟柯,绕不开《天注定》,影片根据那几年最火热的四则新闻事件改编,当姜武哼唱林冲,一种独特的新闻景观被放置在历史、文化情境里,四个故事产生了共振。
娄烨是中国唯一的城市电影创作者。改开后上海的地铁标识、马达声远处的城市天际线,还有南京和北平……截至目前,故乡上海是他拍摄最多的城市。
娄烨的上海大多存在于两个时空,解放前和改开后。尤其是改开后,以《苏州河》《在上海》为代表,把这座改开的标志性城市记录在银幕上。
相比其他人,娄烨的独特在于情欲的景观化,同性的、异性的、扭曲的、正常的、美好的、丑陋的……直到《兰心大剧院》,这份情欲画卷已足够丰富。
王小帅是相对最善于讲故事的一个,也是最衬演技的一个。为了再造历史情境,他的作品往往需要在环境上做最细致的风貌还原,在对白上也做精细的打磨。
吕中饰演的独居老人究竟在忧心什么?王景春为何时刻都在紧锁眉头?面对历史的梦魇,人像俨然作为一种时代画像而存在了。
【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尽管各有侧重,弱化人性几乎是第六代导演们的共同点,想要借着贾樟柯、娄烨的电影拿演技奖或许很难。从欧洲电影吸取营养,他们的理念像《绿野仙踪》导演金-维多所说的那样,“在好莱坞,灯光打亮明星,在欧洲,灯光打亮布景。”
在演员选择上,《南方车站》是10年代几部第六代导演作品里最极致的一部。桂纶镁的形象有一点雌雄莫辨之感,清冷,扁平,却让人记忆深刻,是一张景观化的脸。
不需要深刻人性层次的周泽农,也是个景观化的人物。背着偶像包袱的胡歌,努力表演而不可得,其演技上的稚拙,恰也是周泽农的真实困境(在故事开始,他占据核心地盘,但能力并不服众),赋予人物另一层真实。
导演阿巴斯·奇亚罗斯塔米在《樱桃的滋味》一书中写道:内容是电影的根本,形式服务于内容,但是,当一个导演把形式玩到了极致,那么形式足够成为内容本身(大意,非原文)。
《南方车站》把重点从故事和人物转移,让渡给景观社会呈现,剧情便也不应再是电影的核心评判标准。最合理的标准或许是,它的形式是否足够极致、足够系统。
该如何理解形式背后的美的秩序呢?比如说,对于咬了一口的苹果来说,在两种情况下它不是残缺的,一种是它是经过几何设计的苹果LOGO,一种是把10个咬了一口的苹果并排在一起。
看似黑色,却不够黑色;看似是武侠,又不明确;看似是悬疑,却又不营造反转;人物刘爱爱性格呈灰色状,不正不邪,外表胡金铨式女侠造型,行为上又是一个告密者。
观众无法再用类型片的典型特征批判,它便成功构建了另一种奇特的风格,用武侠反黑色,用黑色反武侠,自成一种美的秩序。
居伊·德波曾指出,景观本质上不是影像的积聚,而是“以影像为中介的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在科技时代,当人人都举起摄像头,强调银幕和观众关系的观影行为,必会成为景观社会的重要症状。
用伞杀人是一种浪漫化的表达,有网友指出了它的源头,上个世纪一部古旧类型片,在那部电影里是血浆和杀戮的体现。当它被使用在《南方车站》里,则呈现出一种光影的极致体验,它将仅仅作为一种景观被观众观看,不掺杂复杂的人性和动机。观众像影片中躲在暗处围观的住户,一起被编织到这幅奇景里。
因此,《南方车站》带有一定的挑衅感,电影的干瘪正是观众的干瘪,它对一系列旧电影风格的拆借,都归于一点——
离开人性和人的现代性,电影艺术集体呈现出为观看而特意制造景观的倾向,刻意、浅薄,就像是影片里的那首《美丽的梭罗河》,听起来高亢、清亮,但声音却发自一个活的畸形“装置”,那么这歌曲和主角、观众该是什么关系呢?
【从卡里加里到布努埃尔】
当我们审视景观时,该怎么理解?
例如:偶像和粉丝。一群粉丝跑到机场,围堵在四周,看着偶像走出来,她们把镜头怼在偶像脸上噼里啪啦一顿拍摄。
或者,一个偶像到一家办公室里送礼物,人们放下手中的工作,争相围观,和偶像做游戏,让偶像拍合照、签名、直播、回答问题。
这时候,被围观的偶像和围观偶像的粉丝,彼此都很干瘪,动物性和社会性几乎是远高于人性的。偶像将自己商品化,没有人性,粉丝也聚拢成一群,也没有人性。威令与服从,崇拜与被宠爱,性别的不对等作为真实被这个场面呈现出来,正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景观风貌。
如果艺术家为了展现扭曲时代,试图为其添加人性,按照健康时代的方式创作,不免成了“说谎者”。若想要呈现真实,他们必须再造某种风格化的形式。
假设在你的脑海里有一个粉丝围观偶像的画面,那可能是一个混乱的局面,然后对比奥逊·威尔斯《审判》里的工厂场景,让二者重叠。相比现实里的场景,站在卡夫卡原著的高度,从现实提取真实,奥逊·威尔斯只是将画面中的事物秩序化了。
德国表现主义电影启发了奥逊·威尔斯的创作。我们同样也可以把粉丝围观的画面,借表现主义绘画的风格重新排布序列。
《南方车站》的塑料感会让我想起《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这是一部犯罪类型片,暗黑、诡异,它的一切都显得非常廉价和虚假,就像《大都会》里的那座城市一样。
那个时代,德国刚刚经历了一战战败的屈辱,一切都极度混乱,人们对秩序化无比渴求,纳粹主义正被酝酿,《诺斯费拉图》的影子笼罩,死亡遍布,人们哀伤、绝望、痛苦、压抑。
《南方车站》对影子和无意义死亡(割颅、躺死、莫名中枪)的展现,让我猜测,表现主义电影或许会是它的源流。而另一方面,西班牙导演布努埃尔——受表现主义影响,超现实主义风格——也对其产生了影响。
不妨简单把《白日焰火》和《白日美人》的剧情梗概放一起,两部作品的概念有相仿之处:
“心结未了的张自力主动接近吴志贞,却飞蛾扑火般爱上了这个女人,两个遭遇重大生活挫折的人逐渐从惺惺相惜到相爱,随着更加亲密的接触,张自力发现了五年前的真相。”
“从最初的抗拒到完全的解放,在过程中,塞芙丽娜结识了职业杀手马塞尔,后者为这位白日美人的美艳与神秘所吸引,却也将彼此带入现实与虚幻交错的混乱之中。”
与二三十年代的德国相似,布努埃尔生于1900年,赶上了西班牙内战,经历了残酷的佛朗哥独裁统治和严苛的宗教氛围,见惯了不正常、混乱无序的社会图景,故而,他的作品离奇、破碎且严肃、高深。
布努埃尔给观众带来的挑衅感,是我在观看《南方车站》时最深的感受之一。在梦境里“漫游”的体验,或许也与布努埃尔有很大关联。
【反抗与重建】
相似的历史和人的境况,正在拉近中东欧艺术与国内艺术家的距离。
另一边,消费图景和物质主义影响着观众的取舍。相比好莱坞、类型片创作者,戛纳系和已被封神的现实主义创作者,无论是表现主义电影,还是布努埃尔,都显得过於沉重、晦暗、无趣,曲高和寡,很难在国内的影迷中被普及。
把对“景观社会”的展现作为第六代导演的集体特征,是成立的。布努埃尔的超现实主义(《六欲天》),德国表现主义电影以及后来者贝拉·塔尔(《大象席地而坐》)等等,或许在为年轻创作者们提供更恰当的参例。
当创作者集体呈现一个征兆时,谈论《南方车站》就不能孤立来谈,亦不能割裂于时代,故而,目前不少苛责的评价和观点显得非常聒噪。我们需要认真审视这些作品,它们与我们息息相关,包括但不限于——
刁亦男:《白日焰火》《南方车站的聚会》
娄烨:《风雨云》《浮城谜事》《推拿》
王小帅:《闯入者》《地久天长》
贾樟柯:《江湖儿女》《山河故人》《天注定》
王兵:《方秀英》《三姊妹》《苦钱》
不妨试着建设性的整体观照,它们为我们“铭记”了一个怎样的社会图景?
这些电影肯定不是完美的。布努埃尔曾说,“超现实主义运动的真正目标并不在于鼓励一种新的文学的或艺术的,甚至哲学的运动,而是在于推翻社会的旧有秩序,并使生活脱胎换骨。”
这句话帮我解释了观看《南方车站》时的不满足感:出身学院,饱读文学,自带高冷气质,显得很高高在上,颇有“炫耀”之感。还有贾樟柯对符号“堆砌”感,娄烨关于情欲的“悬浮”感,王小帅的“中庸”感。
因为时代带来的局限,加上审查等因素的影响,这种炫耀、堆砌、悬浮、中庸成为他们各自不得不面对的短板。
换句话说,除了将自己置身于电影博物馆,刁亦男没别的路走;贾樟柯无法深入构建人的关系,只能简单堆砌;娄烨敏感于政治符号,并没有落地的机会;王小帅已习惯于妥协。既然无法否定自我,只得与之共存。
没有了反抗性和锐度,他们目前也只存在于对个人艺术风格进行构建的层面,遑论承担让现实“脱胎换骨”的重任了。
不过,他们才刚刚步入创作高峰期,一切也还言之过早。FIN
2018年的夏天,桂纶镁在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以下简称“《南方车站》”)剧组里,因自己的表演是否恰当而困惑、被武汉闷热的天气所困扰,五个月的拍摄期大部分都是夜戏,她鼓起满腔情绪配合导演复杂的调度完成拍摄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个晚上过得可真难啊”,身边的胡歌听得到她费力的喘息声。 2019年的夏天,作为唯一一部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电影,“南方车站”的主创走上红毯,桂纶镁牵着导演和廖凡的手百感交集,又骄傲又充满崇敬,数次红了眼圈。
时间回到2000年的夏天,还在念高中的桂纶镁被选角导演发现成为电影《蓝色大门》中的女主角孟克柔,稚嫩素净的面孔和青春的校园成为所有人心头对于夏日的最好诠释。
好像一个是飘在空中一个是光脚踩在地上,当观众还将桂纶镁视作代表着青春片、代表着文艺女青年时,她却把自己放入了武汉城中村,进入陪泳女刘爱爱的角色里,为自己的夏天增添了不一样的记忆。
桂纶镁很委屈也很困惑,到现在她都不确定观众是否能够接受她这样的表演。
“南方车站”里,桂纶镁饰演周旋于男人之间的陪泳女刘爱爱,导演刁亦男说,这部电影里面有很多湖北的群演,角色又是底层社会一般平常人,如果演员操着普通话会非常违和,说武汉话会帮助电影的质感提升。桂纶镁就提前两个月学习武汉话,要求自己能完全掌握这门语言,即使临时改戏也不会因为语言而阻碍表演。
更难的,是进入刘爱爱这个角色的身体里。虽然刁亦男一贯的顺拍方式对演员在情绪和演绎上都有很大帮助,但来自底层社会的刘爱爱和桂纶镁的个人生活相去甚远,她一直找不到诠释的最佳方式。
导演要求演员要有更多的肢体表演而不是心理变化,这对桂纶镁来说又是一次全新的、忐忑不安的尝试。“每场戏只是完成单场想要表达的东西,是点状的不连贯的表演,最后由导演去组装。每场戏都有一个基调和中轴,但绕着这个中轴会有不同的诠释,比如导演会说你这条黑色一点儿,下条棱角少一点儿,用这样的抽象形容词让我在现场表达。”
电影里,有很多刘爱爱揣着复杂情绪走过街头的场景,桂纶镁在准备角色时花了很长时间在街头巷尾去走动——在筒子楼里住一个星期,亲耳听着居民们的说话方式,在城中村暗黑油腻的巷道里体会单身女子刘爱爱会有的情绪。
导演觉得她的身形容易散发大家熟悉的气质,因此不停地提醒她垮点儿,再垮点儿。桂纶镁很委屈也很困惑,觉得自己已经整个贴到地上了,为什么还是表达不出那种垮的感觉。直到拍了一段时间后才从自己设计的鸭子步走路方式和身体姿态里慢慢找到了感觉。到现在她还不确定观众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表演,只是觉得这是当时能找到的唯一方式。
武汉炎夏闷热的天气和焦虑的情绪让她的身体不断发出警信,常常发着烧顶着大太阳拍摄,回想2018年的夏天,“可能就像导演说的,这种对于生命的顽强刚好体现在刘爱爱身上。”
也有无数美好的时刻。
整部电影里桂纶镁觉得最美的是船上的情欲戏,和《白日焰火》中跟廖凡在摩天轮上的情欲戏一样,导演将整体风格压到非常干净和理性,桂纶镁没有丝毫犹豫就投入到了感情里。“那场戏很重要,它又不仅仅是表达情欲,它是两个人身体的交织,可是内心活动又非常丰富,好像把自己交给了对方,又好像只是一场交易,蕴含的内容非常多,在演绎过程里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复杂性。”
拍完“南方车站”,桂纶镁跟导演开玩笑说,冰冷的冬天和闷热的夏天我们都拍完了,不如像侯麦一样凑齐四季系列吧,下次拍一部秋天的电影,充满秋天雾气的电影。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该改变自己对电影的认识,靠近所谓的主流一些。”
去年10月,《蓝色大门》中的重要场景拍摄地师大附中游泳池要拆除,学校请到了桂纶镁和陈柏霖回来做最后一次露天放映。
那天晚上桂纶镁在微博上写:“我们曾经在这里度过炎热的夏天,做过最青春的梦,17年后再回到这里,和观众一起,和回忆一起,百感交集。干净的电影,单纯的初衷,青涩的模样。”
桂纶镁还清楚地记得结束《蓝色大门》拍摄的当天,她从来没有哭得那么伤心过,以为这辈子都再也遇不到剧组这些相处了好几个月的朋友。“当时觉得好难过好难过,不停地在哭。奇怪怎么那时候会有那么天真的想法。”
“这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作品之一,是我演员之路的开始,甚至是我电影之路的开始,也是因为这部电影我才开始认识我自己,我才开始问关于自己的问题。那时候我才17岁,好像就是跟着所有的体制和期待去前进,因为孟克柔这个角色和易智言导演,打开了我对于人的认识,我好像之前都没有关于一个人既定样子的框架。背负着她(孟克柔)很美好,我也期待未来能够有跟孟克柔相同分量的角色出现。我很感谢这部电影,它奠定了我对演员这个职业的尊重和对电影的纯粹热爱,这是我的第一部电影,我现在仍然期待在工作的状态里是饱有纯粹的热爱和尊重的,不把任何一次机会随意运用,我非常尊重我的工作。”桂纶镁说道。
《蓝色大门》承载着很多观众的青春时光,孟克柔的青涩、倔强、执拗、害羞,被桂纶镁演绎得生动真实,其中有她的本色在。
同样让她难以忘记的电影,是和刁亦男导演第一次合作的《白日焰火》。在这个剧组桂纶镁度过了自己的三十岁生日,也跟固有的形象做了告别,曾经台湾文艺片中的“夏日女朋友”成长为沉默不语又有致命诱惑力的东北“蛇蝎美人”。
《白日焰火》全程在哈尔滨拍摄,最低气温零下30多摄氏度,片中有个镜头是桂纶镁饰演的吴志贞在冰场滑冰,雪花细细地洒在她的发间,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小颗晶莹的光芒,桂纶镁抬起脸来,是一张冰冷透明的脸,却将无尽复杂的内心也躲藏在背后。在台北生活的桂纶镁形容哈尔滨夜晚的冷,常常令肌肉僵硬,台词都说不出来,可就是让她念念不忘。
拍摄期间恰逢其主演的电影《女朋友·男朋友》拿下金马奖最佳女主角,从冰天雪地的哈尔滨回到金光熠熠的颁奖礼,桂纶镁很想让自己融入到颁奖礼的氛围中,可是满脑子想的都是好想回到东北继续拍戏。
“那个时候大部分人拿完奖都会做很多采访,我非常庆幸自己可以回去拍戏,我觉得那是作为演员真正重要的事,又刚好我很热爱这个剧组和角色。”到现在得奖这件事好像都没有落实在桂纶镁的生命里,一直飘浮在半空中,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白日焰火》对我而言真的像廖凡说的,是一次非常幸福的拍摄过程,也是一份大礼,这部电影让我认识了专注热爱电影的工作人员,虽然条件艰苦,经常冻得发疼,但是因为热爱,我们所有人一起很单纯很专心地完成了它。好像没有一点跟利益相关的想法,就是很单纯的艺术创作过程。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该改变自己对电影的认识,靠近所谓的主流一些。可是那时候我发现我碰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发现他们可以花五六年的时间准备一部作品,那时候我知道了,嗯,我可以继续走这条路。”
“很淡,几乎没有味道。但你可能会从看似无味的东西里体会一点点甜、一点点咸,那是要静下心来的。”
17岁的时候穿着肥大裤子顶着一头乱发的桂纶镁在西门町换乘捷运,因为和男朋友吵架而臭着脸,却刚好被《蓝色大门》负责选角的副导演一眼看中,从此成了孟克柔。之后在《不能说的秘密》《女朋友·男朋友》等电影里,桂纶镁演过了无数种女学生和文文静静的女孩子。
很多观众认识桂纶镁,都是通过《蓝色大门》中的孟克柔、《不能说的秘密》中的路小雨。透明质感的清新角色奠定了桂纶镁在观众眼中代表着青春片、代表着文艺女青年的身份。而与小清新路线截然相反的,是她那些独特甚至有些神经质的角色:《巨额来电》里她饰演反派女骗子,心狠手辣却也有相信爱情的一面;《美好的意外》里她演欧阳娜娜的母亲,没有女演员的矜持和不甘,顶着泡面头教欧阳娜娜如何演哭戏;《龙门飞甲》里画着诡异的文身满脸杀气。
桂纶镁把这些截然相反又好像全然自洽的角色形容为是比例程度不同的自己。其中都有着相同的东西一直留存。“清新的形象是我过往角色的累积,我很感谢观众因为我的一些角色而留了下来,我其实并没有想要抹去它,但我还是一个好奇心比较重的演员,对于一些大家想不到的角色我还是很感兴趣的。所以我总是说我不太愿意让自己在一个框架里面,我反而期待我的观众跟我一起去冒险,一起去体验全新的角色,像玩耍一样。”由于片量不多,桂纶镁觉得每个角色对她来说都像宝贝一样重要,她花了很长时间去跟她们相处,也不愿刻意去告别每一个角色。
当年拍《蓝色大门》中的吻戏全程陪同,跟导演要求只能点到即止、最多拍三条的爸爸,看着女儿把一部一部的作品展现在面前,在某个时间截点里突然发现桂纶镁是真心喜欢表演,也渐渐理解她作出的选择,明白她不是一个没有来由去诠释这样戏份的演员,理解了情欲戏在电影里如此关键的原因,终于变成了现在不需要做过多解释就达成的全然信任。
《蓝色大门》中的台词“我们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被好多人引用,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桂纶镁说:“我现在还在想这个问题,如果你不定义自己是大人,就还是会想未来能成为什么样的大人,总是在不同的时期不断询问自己,可能你就会慢慢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她形容现在自己的状态像一杯白开水,很淡,几乎没有味道——讲到一半忍不住笑场,说“我这样讲自己是不是有点自大哦——可是又对一些人来说是必需的”。
“我还是会顺着性格走,这也会是一种特质吧,倒不是大家既定的一定要特别有味道、某一种味道,你可能会从看似无味的东西里体会一点点甜、一点点咸,那是要静下心来的。”
离开角色后,桂纶镁沉浸在安静的状态里,问了自己很多问题,然后在下一次选择的时候有了更接近自己的判断。
本文首发于新京报,系作者本人
死亡是每个人的宿命,上帝早已为它标好价格。我们与死亡对抗的能力微弱,说什么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最大的胜利,不过是找个最好的兑现方式,把自己留给最好的买家。
在《南方车站的聚会》里,30万就是周泽农的标的,他原本是警匪同时追逐的一块肥肉,却反客为主成为野鹅湖畔盛宴的主人。始于南方车站的聚会,每个赴宴者如蝇营狗苟贪相毕露,唯有周泽农半醉半醒地在餐桌上酩酊起舞,杯光剑影血染伞幔,把一场仓皇逃亡,变成了优雅的欲擒故纵,连最后的死亡,都成了精心设计的一部分。他是野生的猎物,亦是优雅的猎人。
优雅是很稀缺的品质。不知道从哪个节点开始,整个世界都变得激进起来,推崇成功、贩卖焦虑、渲染仇恨,一边描绘着酒池肉林的愿景,一边随便找个标准就划清敌我阵营。与这个亢奋时代交相辉映的,是那些情绪饱满的电影更容易与观众共情,更容易取得商业上的成功。但很可能正是那些被夸张、放大的情绪,消解了我们的细辨善恶能力,制造了沟通理解的障碍,也拒绝了逻辑构建的可能。
我们像被温水熬煮的青蛙,彼此看着对方面色潮红,以为是狂欢的兴奋,忘了它很可能也是死亡的印记。强行把感受变成真理,正是一切失控的开始。
插叙这样一段感受,正是我最喜欢《南方车站的聚会》的地方,导演把一个血腥的故事,讲得沉着、浪漫、哀伤。它模糊了警匪大众的界限,冷漠地呈现欲望是如何调动了人的兽性,不分阵营的使人虚伪、狡诈和残忍。宛如一头动物的逃犯周泽农,反倒有情有义、有里有面。为把赏金留给妻子,他并没什么靠谱的计划,不过是在笔直的路径上见招拆招、神鬼不惧。他是规则的执行者,也是规则的建立者,唯独不是规则的破坏者。他熟知人性的恶,也善于分拣庸众之恶里残存的善,唯一的武器,是平静地识破了人心。
周泽农这样的人物,在华语电影里是很少见的,他明明沉沦底层,浪荡不堪,却活得纯粹、透明。比起群众演员与生俱来的烟火气,周泽龙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形而上的设定。作为悲观主义者的我来说,是很难相信丛林社会里,会出现这样干净的个体,过于理想化的人设,老让人担心周泽农像穿了皇帝的新衣。
也是基于此,我很喜欢刁亦男导演对胡歌的选择,也很喜欢胡歌的完成。胡歌合适的地方,是他身上美而不自知的钝,和与生俱来的间离感,这些让他与周泽农这个角色形成了完美的共鸣:内心坚定和外在随遇而安,是面对生活的两种面孔,你看不到他急扯白脸的争辩,也看不到他气急败坏的遮掩,禁欲是其由表及里的光芒。周泽农仅有的失控,除了船上的性,就是最后狼吞虎咽下两碗面条,泄露了原始的本能。导演不动声色地审视了周泽农两个小时,紧拉硬拽后的放手,是对这个角色最厚爱的深情。
周泽农被符号化了,被创作者亲手祭祀;群众演员演得再如鱼得水,不过是在电影里放置的生活模型。于我而言,电影里最有意思的角色是桂纶镁出演的爱爱,电影从一场车站圈套式的接头开始,我们随爱爱盲目又机警地跃入了这个故事,被识破、被魅惑、被嫌弃、被怜悯、被同化,真正认识了偶像化的周泽农。
不等雪崩,就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苟且求生时,我们如爱爱一样,心不甘情不愿的陪泳,时不时就沦为干洗机上的鱼肉。寻求刺激时,我们也分不清机会和陷阱,急匆匆跳进生活预设的赌局。爱爱最开始也是庸众的一员,她是企图在周泽农身上分一杯羹的,却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继而害怕他的危险,最后还是接受他的感召。爱爱和周泽农的默契,或者说我们和周泽农的情义,到底是哪一刻建立的呢?起点是野鹅湖的一捧漱口水,终点是临别前的两碗牛肉面。
电影里,爱爱是我们进入和观察周泽农的视角;电影外,爱爱就是我们。电影里,周泽农是唐吉坷德式的西部牛仔,电影外,周泽农是我们面对死亡恐惧,可能做出的最完美回答:既是“道可道,非常道”;又是“朝闻道,夕可死矣”。
【写在前面的话】
1. 这篇影评只是我个人出于对这个电影的喜爱,想趁着还有记忆的时候记下我的感觉。看的版本是国际版本,所以不要和我说你们没看到的一些东西就是我意淫。
2. 其次,我看的时候是英文字幕+武汉话,看之前也没有写影评的打算。当时也没有机会二刷,所以人物关系有点混乱。感谢大家的提醒,文章中对于角色的名称已作出修改,
3. 剧评仍保留了在那一刻我自己对剧情的理解。希望能帮助到一些观众(反正你们又不会只看我的影评,哼)。
4. 感谢大家指正爆炸声是炸米泡的声音,嗯,我爱炒板栗。
【影评原文】
出国十年,第一次参加当地的电影节。作为我们这上映的唯一一部华语片,我对于这个片子特别的期待。当然,我闺蜜更多是为了胡歌,而我是为了桂纶镁。意料之外的是,观众里华人面孔居然只占了一半,剩下的大多数是白皮肤蓝眼睛的白人,在我暗自猜想他们究竟能不能看懂这个片时,才发现全片在武汉话中展开,让我这个非武汉人也只能跟外国观影者一样,依赖简单的英文翻译。
观影当天下了一场大雨,在影片开始的时候慢慢转小。配合影片的第一幕雨夜,让我瞬间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剧里的胡歌一改平日温文尔雅的样子,饰演起了一个留满胡子皮肤黝黑的周泽农,乍眼看和平日开摩的师傅异常相像。大多数时候的周泽农虽然偶尔也有慌乱涌出,但大多数时候总是在思索着什么。哪怕是在被追捕的途中,他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挥洒的汗水和鲜血,夹杂着强烈的男性荷尔蒙。偶尔外露的胸肌和腹部在影院里引起阵阵轻微的惊呼,让人不自觉地咽口水。
桂纶镁,我对她还停留在我初中时看"不能说的秘密"里的纯洁的女学生,一不留神才发现她就要36岁了,而距离她演‘’蓝色大门‘也已经过去了17年。这么多年来,我不知不觉中按时长大了,而桂纶镁也如约地按时成熟了。剧中她饰演的陪游女刘爱爱真实的让人心疼。男人只要付出一点钱,她就要去陪着男人“游泳”。而实际上是打着陪游的名义,做着最原始的交易。在男人和暴力主导的底层社会里,一个女人的力量太弱,而一个陪游女的力量更是低微到了土里。与本身就是盗车贼团伙里其中一个头头的周泽农相比,刘爱爱没有兄弟,没有武力,更没有与人谈判的筹码。所以剧中的她,总是低头走路,碰到警察就特别心慌,就连正常时候也能从飘忽不定的眼神中看出她强装的镇定。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她真正的家人和朋友,她更代表了在诺大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丛中,被遗弃的底层人员。无依无靠,但又不是无拘无束。只能任由不同的帮派因利益把她不停拉扯。
【剧透,未观影者慎入!!】以下故事描写以时间顺序展开,特别声明本人只看过一次(因为电影节只上映一次,无法二刷...),只能按照脑海里的片段构造回忆,如果哪里描述的不对,望指正。
周泽农是武汉最大的盗车团伙里的一员,凭借过人的胆识和武力,以及多年的经验在团伙里占有一席之位并有着不少追随者,成为了团伙里最大的帮派之一。然而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纷争,另一个帮派以“猫眼”为首,一直垂涎着周泽农多年来掌管的一条街道,而该街道带来的利益让敌对帮派为之疯狂。
此时的周泽农刚坐完牢出来,敌对帮派以周泽农技术不行为由,向团伙的老大"马哥"申请接管这条街道,马哥起初以周泽农经验更丰富婉转地拒绝了,但敌对帮派不依不饶。最后马哥主张两个帮派进行一个偷车比赛,在规定时间内哪个帮派偷的车越多,哪个帮派就能获得该街道的管辖权。
敌对帮派还在不争不饶,此时周泽农的手下“黄毛”(忘记叫什么名字了)年轻气盛,突然掏出枪在敌对帮派里正在叫嚣的小混混的腿上打了一枪。两个帮派原本的暗自较量,此时被这一声枪声逼得摆出了台面。双方随即陷入了流血的乱斗中。围观的人里有男有女,还在说说笑笑地看着他们打架,好像看的不是人,而是动物在耍闹。
从头到尾周泽农都是一副看戏的样子站在聚会大厅的角落,好像这些纷争跟他都没关系。眼看打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周泽农这时才慢悠悠地离开一直靠着的墙,拿起一把车锁头进入了打斗的人群中,轻轻松松地就打倒了几个敌对帮派的人......
事后马哥跟周泽农说这个事情要有个交代,而周泽农说自己会处理不听话的手下。没想到在询问手下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身上都买到了枪。可能周泽农也没想到,在他进监狱的期间,这武汉市里的情形开始风云涌动。周泽农此时默默地把从手下那没收的一把枪揣进了裤兜,此时他的内心可能是:既然我手下能买到枪,说明对方也极有可能持有枪。而这次的偷车比赛,可能不一定那么简单。
偷车比赛开始了,双方都在激烈的拉锯中,一辆辆电瓶车被拉到了指定的地点。明晃晃的车灯代表着一个又一个犯罪的事实,赤裸裸地告诉大家犯罪就是这么简单粗暴。而周泽农从一开始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果不其然,他的顾虑是对的。敌方帮派成员故意引诱黄毛进行飙车比赛,并在路上放了障碍,导致黄毛在过隧道的时候被安全杆切断了脖子。紧接着对方向尾随的周泽农开了枪,此时的周泽农在失去手下,和枪伤的巨痛中变得意识不清醒,慌张的他在逃离时误把正在巡逻的警察当做了敌人,盲目地开枪导致了一名警察的死亡。而正是这一枪,让周泽农背上了30万的悬赏,和无数人的心怀鬼胎。
周泽农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也深知自己插翼难飞。与其直接被捕,周泽农希望由妻子杨淑俊去举报他,好领30万的悬赏。周泽农让自己妻子的弟弟,去找妻子。然而此时的大舅子正被警察监视着所以只好去求助另一个朋友华华的帮忙,希望华华能够让杨淑俊去见周泽农。华华不便出面,让自己手下的陪游女刘爱爱去劝杨淑俊见周泽农,大家相约在广场见面。
刘爱爱和杨淑俊前后脚来到了广场,两人分散开来掩人耳目,刘爱爱融入了广场舞的大队中,杨淑俊则是在小摊贩前装作是顾客。可笑的是当枪声响起之后,观众才发现广场上的人其实都是警察假扮的,陪着刘爱爱跳舞的是警察,买东西的店主也是警察布置的。一开始穿着荧光鞋跳舞的广场舞者,突然变成了黑夜中一个个敏捷的身影,把刘爱爱和杨舒俊一开始的小聪明照的如此的愚蠢: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暴露在警察的关注下。
电影里有很多枪声,每次枪声都推动了剧情的发展,比如说一开始黄毛的那声枪声,比如说周泽农打死警察的这一声枪声。导演就像跟你玩游戏一样,用各种现实生活里的爆破声,让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真的枪声。待你发现原来只是炒栗子时的爆破声后,还没松一口气之时,紧接着就是密集的枪战。观众的一颗心一直被悬挂着,无法放下。最后,杨舒俊的弟弟在广场的枪战中身亡。
受了失去弟弟打击的杨舒俊坦白是警察让自己做的一个局,她自己也突然发起羊癫疯。华华没办法,只好让刘爱爱去见周泽农告诉他这个事情。影片就回到了一开始刘爱爱和周泽农相遇的那一瞬间。两个人在商讨对策,周泽农知道自己的妻子无法再来找自己,而目前的他随时有可能被抓住。而一旦被抓住,这30万就轮不到自己妻子手里。周泽农希望刘爱爱能举报自己,到时候分钱给妻子,刘爱爱满口答应了。
车站的这场戏毫无疑问展现的是周泽农的智慧和胆识。第一,他通过车站口暂时的混乱,大摇大摆的和刘爱爱一同混进了车站。当刘爱爱问他为什么偏要选在人多的车站,他说警察目前肯定在偏僻的地方搜查,顾不上人多的地方。果然,警察连动物园和私人赌博场所等偏僻场所都搜查了一遍,顺道还立了几个小功。第二,他让刘爱爱报警举报他,然而在他刚准备进去车站自投罗网时,突然考虑到警察有可能会怀疑根本不会在火车站附近出现的刘爱爱,从而怀疑他们骗悬赏金。第三,周泽农觉得这个时候华华也不是可以依靠的。就问刘爱爱华华答应给她多少钱。刘爱爱支支吾吾地说两万。周泽农此时明白:连冲锋陷阵的刘爱爱也只能拿两万,这样下来保不准华华会私吞这笔钱,一点都不会留给自己的妻子。
周泽农知道自己要为妻子做点什么,但是目前他的形势太被动了。刘爱爱其实也知道自己忙活半天也只是为他人做嫁妆。但无奈自己的力量太微弱了。她深知,哪怕自己拿到了30万悬赏金,在华华,敌对帮派的虎视眈眈下,自己根本没有保护好这笔钱的能力。此时一辆火车轰鸣而过,刘爱爱想到了一个方法,然而作为观众的我们在导演的静音效果下,无论怎样都听不到只字半语。但这只听到火车轰鸣的15秒,预示着刘爱爱和周泽农正要向我们展开一个在有限时间内的大布局。
首先周泽农跟刘爱爱去了她平常陪游的浴场。刘爱爱和周泽农在船上呆了一个晚上,结束后周泽农给刘爱爱一张票子。这个可以帮助刘爱爱在面对警察的询问时站的住脚,可以有底气的告诉警察我在服务他的时候认识了周泽农,使得接下来的事情可以发生的更可信。另一方面,刘爱爱也观察到华华在私底下偷偷和马哥见面,事实证明了华华并不是真心想帮周泽农的妻子争取这30万,而是希望自己独吞。
刘爱爱假意投靠了周泽农的敌对帮派,告诉他们自己在帮华华得到那笔30万的悬赏金,而且知道周泽农的下落。敌对帮派因此把华华做掉了,帮周泽农和刘爱爱解决了一大患。紧接着刘爱爱假意引诱周泽农去了敌对帮派的巢穴,敌对帮派怕周泽农被警察抓到后暴露他们的罪行,想要提前杀他灭口,没想到被周泽农反杀,几个敌对帮派的核心成员依次被解决。周泽农用华丽的雨伞杀人,和高超的反追查能力炫技了一番后,成功逃出警察的追捕。
为什么我认为这些其实是刘爱爱和周泽农提前商量好的,关键是周泽农之后对刘爱爱的态度。如果刘爱爱真的是背叛了周泽农投靠了敌对势力,我认为手上已经几条人命的周泽农在遭受背叛差点致死的怒火中,不会介意再拿走刘爱爱的性命。然而周泽农除了骑着摩托车跟着刘爱爱转来转去,任由摩托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没有对刘爱爱展现出应有的怒气。刘爱爱的躲避和求饶也显得很做作,更多的像是在给旁观群众演戏,好让他们到时候也成为自己的证人。
刘爱爱为了逃避周泽农的“追赶“,”“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另一个老大“阎哥”集会的地方。这里的阎哥是什么身份没有明确交代,但极有可能是接管华华势力的人,可能也对赏金打着自己的算盘。阎哥认出了刘爱爱是华华的人。如刘爱爱所料,阎哥跟随她出了车间。(为什么我认为这也是提前安排好的,是因为一向低着头做人的刘爱爱在这个时候破天荒地说了几句狠话。按照她的地位她是绝对不敢和阎哥反脸,所以只有可能是另有打算。)果然阎哥听后非常的生气,拽着刘爱爱去到偏僻的垃圾场“教训”了她一番后,却被周泽农从上而下的打穿了头颅。至此,最后的一个威胁已被消除。所有能威胁到刘爱爱拿到赏金的人,都已经彻底去了另一个世界。
最后,周泽农和刘爱爱去了一个面馆,周泽农突然说要吃东西。刘爱爱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周泽农的最后一顿饭了。她给二人各自叫了一碗面,周泽农拿到面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刘爱爱此刻站起身,她知道离别的时候到了。她慢慢地走出了面馆,虽然镜头没有拍出来,但可以猜到她指引警察去面馆抓捕周泽农。
此时的周泽农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面,又把刘爱爱的没吃完的面拿过来接着吃。他吃的如此快和着急,与剧中大部分冷静的表现相比,让我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很饿。后来回想,才知道他应该想在有限的时间里争取做个饱死鬼罢了。吃完面的周泽农,拿出了手枪,开出了让警察们蜂拥而上的一枪。在装模作样的一番逃亡后,周泽农被击毙了。得意洋洋的警察们觉得抓到周泽农是他们的能力过人,还在周泽农的尸体旁合影留念。躺在地上的周泽农尸体和兴高采烈的警察们形成鲜明的对比,黑色幽默的艺术在此时彰显的淋漓尽致。
最后的最后,刘爱爱拿到了30万赏金。而杨舒俊的出现,让观众和警队队长一样惊讶,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原来之前是一个局。全片唯一的一个安慰,就是刘爱爱并没有辜负周泽农的信任。两个弱女子拿着这30万的现金,消失在了警队队长若有所思的注视中....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想跟大家分享几个观点。首先作为我最喜欢的男演员之一,胡歌在这部戏中有非常大的突破,我对他的演技给予极大的赞美,并且对他的颜极为肯定。我个人对周泽农这个角色有些感想。从周泽农杀死敌对帮派成员时镇定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对杀人习以为常,一个经常杀人的人在肯定会在气场上改变一个人,然而胡歌始终非常淡定,作为观众的我无法感受到他这个角色的狠辣和残忍,只会有种他在替天行道的感觉。前期在黑帮内和逃亡过程中,基本都看不到周泽农慌张的时候。跟华华和猫眼相比,胡歌演的周泽农缺少一种市井气息,以至于观众不能完全把他和角色融合。作为犯罪片狂热爱好者,我个人对罪犯的表演张力要求比较高。当然也不排除我潜意识觉得胡歌太帅了,和我想象中的罪犯形象联系不上。
第二,这个布局是刘爱爱提出来的,对于一个陪游女能提出这样的方案我个人是觉得不太能接受的。如果刘爱爱具有这样的智商,那么她不至于还只是一个陪游女。在那个环境下,人想要正常的活着都已经如此不易,思维大多已经固化,很难能突然想到这些点子,除非这些想法一直就存在她的脑海里,但片中又并没有铺垫,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bug。但也可以解释成周泽农提出了他的建议,两人把方案设计的更好,这也未尝不可。
第三,就是刘爱爱和杨淑俊在广场那里其实已经向警察暴露了,警察完全可以推断出刘爱爱和周泽农串通好领悬赏金。然而后期警察好像都不认识刘爱爱了一般,这个是我不太能理解的一个地方。如果不是bug的话希望有人可以解答一下。
观影体验总的来说还是非常棒,无论从拍摄手法,镜头布置还是对话,都处于比较高的水准。招待所,广场舞,盗车,陪游女这些画面和题材都非常接地气,但不会让人觉得怪异。很难得能看到这样类型的中国电影,再次为中国制造感到骄傲。非常推荐大家去品的一部电影,希望能和看过的朋友一起讨论,补齐我记忆中的碎片,关于南方的那些故事。
刁亦男自编自导,胡歌、桂纶镁主演的《南方车站的聚会》,当前票房已经2亿元。作为一部带有强烈文艺气质的作者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能够取得这样的票房成绩,殊为不易。
胡歌与《南方车站的聚会》相互成就。对于演员胡歌来说,《南方车站的聚会》会成为他演艺生涯一个里程碑式的代表作;而对于电影而言,胡歌所具备的市场号召力,以及他的精彩表演,也成全了电影的艺术完整与更好的市场前景。如果将“周泽农”放置于胡歌饰演的角色走廊里,我们会更清晰地看到这一点。
1996年,14岁的胡歌便成为上海教育电视台的小主持人,2001年,胡歌考入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专业。2003年底,还在念大三的胡歌被选中出演《仙剑奇侠传》,饰演李逍遥。
作为古装玄幻鼻祖,《仙剑奇侠传》一炮而红,成为影响一代人的经典。而当时青涩、率真、少年气十足的胡歌,也与李逍遥高度契合,之后,“李逍遥”就成了胡歌的另一个代名词,胡歌也因为李逍遥成为古装偶像剧的第一人。爆红之后的胡歌,戏约不断,大多是古装戏,且形象多与李逍遥贴近,比如《新聊斋志异》中的宁采臣,《天外飞仙》中的董永,《少年杨家将》中的六郎杨延昭,《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神话》中的易小川,《轩辕剑之天之痕》中的宇文拓……
可以说,从2003到2012这10年,胡歌都处于“李逍遥时代”中。当然,从少年气十足的李逍遥,到亦正亦邪的宇文拓,胡歌也始终在不断拓宽自己的表演领域,但因为市场对他的刻板印象,李逍遥仍是当时大多数观众提起胡歌首先想起的角色。
后来胡歌在采访中提到,他在家看电视,先是看到《神话》,换台,看到《仙剑3》,看了十几分钟,又换台,看到了《仙剑1》。一个晚上看了自己三部不同时期的作品,胡歌心情沉重,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是在《仙剑1》中演得最好。
胡歌想要突破。如果市场没有好角色供选择,他就主动停下来。所以2013年,胡歌投入了话剧《如梦之梦》的演出。
话剧非常考验演员,也非常锻炼演员。毕竟话剧表演时没有彩排,不能NG,直接面向观众,大段大段台词……长久的话剧训练,对于演技提升大有帮助。演艺圈很多老戏骨,是资深话剧爱好者和参与者,比如倪大红、何冰、廖凡、郝蕾、秦海璐、袁泉等。
但鲜有当红演员会放弃影视剧选择话剧。一则,露怯,对自己演技的不放心;二则,话剧表演强度极大,除了大量彩排外,一场话剧两三个小时下来,对于演员体力、精力都是消耗;三则,对于当红演员来说,曝光率是“红”最重要的指标,相较于影视作品,话剧的受众面窄,花边新闻也少。
但胡歌还是大胆做出选择。
《如梦之梦》中5号病人这个角色,与胡歌之前的角色截然不同,他是高度生活化的,他遭逢家庭巨变,孩子因病离世,妻子人间蒸发,而自己染上怪病,时日无多,他决定去环游世界……而最终在一场盛大的梦中,5号病人寻得属于他自己的解脱。
胡歌推掉商演和戏约,完全将自己沉浸在话剧舞台上。就像导演赖声川说的,“胡歌是我合作过最敬业的演员之一,从来没有请假、迟到、早退,对于做什么也从来没有任何意见。在我们合作的话剧《如梦之梦》中,下半场开演之前,他需要在舞台的病床上躺约20分钟,但身上并没有戏,只有饰演医生的演员在旁边,他从来没有任何怨言,因为这就是导演需要的。每天的排练或演出他都带来最正能量的工作态度和气质。在排练《如梦之梦》的过程中,经常没有他的戏的时候,他都会来到排练场,就静静地旁观其他演员表演。”
《如梦之梦》大获成功,胡歌饰演的5号病人也让观众牢牢记住。2013年,他凭借此角获得第二届丹尼国际舞台表演艺术最佳男演员奖。同年,胡歌出演了话剧《永远的尹雪艳》,凭借徐壮图一角获得上海文化广场年度最受欢迎男主角奖。
2014年,胡歌在抗战剧《四十九日·祭》中饰演陆军少尉,还在都市剧《生活启示录》中与闫妮上演姐弟恋,角色更为多元。而《琅琊榜》的制片人侯洪亮也经由《如梦之梦》认识了胡歌,胡歌等来了他人生中的另一个重磅角色——梅长苏。
事实上,不太想重回古装剧的胡歌一开始对于《琅琊榜》是持观望态度的,后来读了小说,他才笃定了参演的想法。因为梅长苏这个角色的命运,与胡歌的生命经历,高度契合。
2006年胡歌在拍摄《射雕英雄传》时,遭遇了一场致命的车祸,胡歌的颈上、脸上、眼上缝了100多针。死里逃生的胡歌对于生命有了更深刻的感悟。就像他在《幸福的拾荒者》里说的,“我想要在拾荒的旅程中找回自己,却无意中得到了一个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重塑的同时也在不断颠覆。人很多时候都在惯性中生活,没有办法也没有愿望去真正认识自己。车祸把我撞离了原本的轨道,让我能够以最真实的状态去寻找新的动力和方向。”
戏里的梅长苏,死里逃生,涅槃归来,戏外的胡歌,也有过相似经历,并且经过岁月积淀,他对于人生有更多思考,他也希望出演一些更有厚度的角色。如果说李逍遥的演法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放”,梅长苏则是“识尽愁滋味”却“欲说还休”的“收”,他背负苦难、沉默寡言、忧郁沉重又心怀天下。胡歌将他的生命经历灌注在梅长苏身上,他与梅长苏合二为一。
梅长苏让胡歌再次爆红。胡歌将将一系列重磅电视奖项收入囊中,比如国剧盛典的“最佳男演员奖”、中国电视剧飞天奖的“优秀男演员奖”提名、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的“最佳男主角奖”、中国电视金鹰奖的“观众喜爱的男演员奖”、中国金鹰电视艺术节的“最具人气男演员奖”……
《琅琊榜》与同年的《伪装者》的大获成功,公众还以为胡歌会趁热打铁,多拍戏,或者赶紧上综艺圈钱。但顶峰时期的胡歌,却拒绝接戏。因为李逍遥的爆红,让胡歌被困于少侠这一角色类型中,梅长苏的爆红,让胡歌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就不希望自己重新又陷入到那样的一个循环里,所以我宁可停一停。”这一停就是两年。直到2018年,胡歌等到了《南方车站的聚会》,等到了周泽农。
这是胡歌第一部担纲主演的大银幕作品。胡歌很早就涉足大银幕,但大多是以配角形式出现的。这部电影代表着胡歌真正“进入了电影艺术的殿堂”。
虽然都是拍戏,但电影和电视剧还是有所差别。就像胡歌说的,“电视剧台词比较多,演员相对是用台词的语速、节奏和语气变化来表现情绪和情感。但电影里台词很简单,演员就需要用动作,甚至眼神、呼吸来传达情绪。最精准的时候,导演连眨眼的次数都有要求。”电视剧表演会有一些制式化的东西,比如因为电视荧幕小,所以演员表演幅度都比较夸张,像哭戏就是呼天抢地。这种表演不适合电影,因为电影银幕可高达15米,演员的表演不走心,幅度过大,投射到大银幕上就会显得浮夸。所以电影表演对精准、内敛、沉浸等要求更高。
《南方车站的聚会》是一个高度风格化和个人化的作者电影,相较于情节性,导演更注重的是电影的情绪。它对演员的表演要求更高,演员必须去除掉自己的一切标签,融入到这情绪中去,成为情绪的一部分。
电影中的周泽农是一个亡命之徒,同时也是一个挣扎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在他的身上求生与求死,罪孽与救赎,暴戾与柔情混杂于一体。他只不过是这个如梦如幻的末世情绪一个缩影。在拍摄过程中,胡歌彻底摈弃了表演惯性,捕捉到人物的内心与情绪,并选择让这些情绪留下来。在周泽农身上,观众看不到胡歌以往任何角色的影子。
从李逍遥,到梅长苏,再到周泽农,很多人说胡歌的运气好,每一次转型都刚好踩在点上。可这与其说是胡歌被动地等待运气,毋宁说,胡歌走的每一步,是他作为一名演员的自省、自觉的主动选择。在胡歌的演艺道路的每一个转折路口,明明都有着一条更容易走的路,但胡歌总是选择那一条更难、却更准确的路。
就比如这一次《南方车站的聚会》,在有些人看来,这是一部文艺片啊,胡歌为什么要选择小众的文艺片?他为什么不从那种商业大片开始,票房可以更高,“实绩”看上去也会更好看。
但年少成名,早就名利双收的胡歌,深知他最大的对手是他自己,如果他想要在演技上有更进一步精进,他需要的是那种去模式、去类型、去套路的作品,需要的是那种个性鲜明、独树一帜的角色。周泽农正是这样的角色。
与此同时,一直以来作为一个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感的演员(胡歌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投身公益事业),胡歌也在思考着,作为一个成名演员,“通过这个职业还能创造什么,实现什么”。在今年的FIRST青年影展上,胡歌免费去担任主持人,并且有非常精彩的主持。他在台上向台下的新导演们喊话,自己“便宜又好用”,请新导演们多给机会。
从某种意义上看,这何尝不是胡歌以另外一种方式在扶持这些新导演呢?虽然这一次与刁亦男合作,刁亦男已是大名鼎鼎的导演,但《南方车站的聚会》是一部文艺片,胡歌加入后,他的名气与流量也有助于电影获得更高的关注度,打开更宽阔的市场。所以开篇说,胡歌与《南方车站的聚会》相互成就。
“周泽农”不是演员胡歌的终点站。演员胡歌始终在路上。
3.5星: 感觉像贾樟柯拍的武汉,廖凡很帅武汉话也正。总之,冲着片名来的,没想到名字比电影本身出彩。
真是观感特别奇特的电影,一方面光影和镜头登峰造极,氛围奇佳,另一方面又分分钟想问导演:为啥偏偏选了这么两个人来演?大概是史上最不像逃犯的逃犯和最不像鸡的鸡,每五分钟都要分神脑补这要是曾慧美孜和廖凡就好了,一切情节都会合理化一万倍,包括那一坨口型都对不上的塑料武汉话,真的,不是演得不好,就是不合适
不喜欢《白日焰火》的人大概率不会喜欢这部,胡歌付出的所有努力就是把自己给搞成了一个二手张鲁一,桂纶镁的角色更加莫名,而且整个人越来越像小男孩了(要真是小男孩那故事可能还好看点)。当然最好笑的还是黄觉,专门跑来演一场〇〇戏,上一部是廖凡这一部是黄觉,刁亦男下一部准备再找谁来〇〇桂纶镁啊
“如果生命注定是场失败,如果崩溃必将到来,我们便尤其赞赏那些自觉地选择了这失败并彻底承担起这一失败的人。” ——写给周泽农
坐在电影院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回了家,而不是在戛纳。电影里的街道都看见了童年
刁亦男的美学向来自成一体,这次居然更加极致,雨夜追逐可以入选年度最佳镜头。影片本身充满了导演语境下的疏离感,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所有角色的挣扎与和解都令人唏嘘。刁亦男调教演员功力令人叹服,在他的镜头之下,桂纶镁一如既往绽放着缥缈的美丽,而胡歌拥有了破碎的梦幻色彩。
开了无数枪,死了十个人。大概是这么多年最凶狠的国产片,很难得!
土耳其阿达纳电影节展映中,除了我的回顾放映外,就只有这一部参加过戛纳竞赛的中国电影,国内还没放,就去看了。现场对白声音小,又是说的湖北话(开始还以为是四川话),许多地方听不清,还得看英文字幕理解,没怎么看好。外国观众倒是很多,看后说像好莱坞的犯罪片。导演拍黑色犯罪片的技艺是很不错的,只是几个主要人物都单薄、空泛了些,血腥、杀戮、色情虽多,也无法给片子增加分量。
野鹅塘湖区,一场由电瓶车引发的惨案,鼓噪出小镇一隅柔黄湿粉的浮世绘。恃凶者贪于汇聚、稽查者享于汇聚、甚至连路人都乐于汇聚其中,谁也无法置身罪案之外。刁亦男用近乎执拗的视觉光影,为暴力着上如梦似幻的脚注,更制造了专属于他的血腥奇观。
题材很有突破性,对导演和演员都是一次挑战。刁亦男上次柏林拿了金熊,今年作为唯一入围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电影,不是没有道理的。
7分吧,风格很突出,华语片挺难得。某种程度上,这其实是对《白日焰火》的一次呼应,或者说,以这种方式,给《白日焰火》中的桂纶镁一次补偿。影像上则更风格化,也是最考验观众的一环,光影是黑色电影式的,非常人为的布光,各种对影子的使用,一个被阴影覆盖的城市。之前也曾考虑胡歌和廖凡角色可以互换,但还是这样更好,因为胡歌出演这个角色,才会让观众对这个角色的感情更为复杂,而非好与坏的二元对立。同时,借角色的逃亡,去环视那些光怪陆离
刁亦男似乎把他平生所见所学一股脑堆在了电影里,但真的只是堆在了电影里。
不及白日焰火。由于镜头和叙事都太僵硬,导致优秀的布景和灯光塑造的氛围都让人觉得虚得泄气。表演一般,胡歌的角色可以演得更好,并不是沧桑扮相就能显得有演技,他的情绪传达还是有欠缺,不灵也很难动人。三星给美术,枪战,和个别不错的令人捧腹的台词。
电影没有沉浸在传统中国电影模式中,在美学上有创新。也被角色吸引,胡歌作为电影新人这份答卷交得不错。
就说说个人的观感吧,优缺点都很明显:视觉很类型风格化,南方的潮湿和错杂很亮眼,动物园一幕尤其喜欢,动作暴力戏码也很有温丁风格。但成片有些粗糙,段落之间也不太连贯,剧作的细节也需要打磨,人物没有立起来,听完讲创作意图也觉得欠思考,还是有提升空间的。
那只给面加醋让时间暂停的手,是命运对他最后的温柔。
4.5;不无匠气的高度纯净形式美,讲究到刻意的视听语言,全世界都流行的(乡土)霓虹美学搭配大量夜戏低调布光,无论从文本剧作还是镜头拍法,均搭建出地道黑色电影模式和骨架,啊真希望国内多几位这样会拍的导演!三场会议令人印象深刻——黑帮、警察、拆迁队,构成类全景式的「聚会」,横剖社会生态面,荒诞讽谑,轻触社会议点又点到为止。「南方」真是一个绝好意象,潮湿暧昧犹疑未知,雨夜笼罩的宿命走向(更有梅尔维尔之味)。高光场面不少:1、塑料大棚内外的影子互映;2、决战段落楼梯上下的影子:3、墙上旧闻的剪辑;4、几个凶杀和情欲的段落;5、两人对话时被雨声淹没(故意消音)。
和《无人区》《荒蛮故事》异曲同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演变成命案的故事。本来这件事都翻篇了,黄毛还要去开一枪,不仅导致自己被爆头,还连累周泽农被追杀,才有后来的把警察看成了猫眼、猫耳将其误杀。猫眼、猫耳是典型的不在乎杀人坐牢的人,招惹了他们,要么他们把你打死,他们坐牢,要么你把他们打死,你坐牢,赢了输了都没好下场。宁愿吃点小亏,也不要和他们硬碰硬,这就是垃圾人定律。要是黄毛不开那一枪,就没有后面的事了。当然,如果不发生这件事,周泽农也不会发现所谓的义气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只需30万,就能让任何一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出卖你。被常朝出卖,被华华出卖,被刘爱爱出卖……他知道这次逃不掉了,反正横竖都是被卖,不如卖给家人孩子。这世界太现实了,凡事都有一个价格,甚至连人命都明码标价,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比预期还惊艳,绝对要看最好的大银幕!塑料城市CBD幕下的城中村飞地挽歌,极其绝妙而高级的双层猫鼠互文游戏。如果说白日焰火是对逝去年代的悲情感怀,那南方车站则是聚焦最为当下的,被驱逐的,多余的人与事,堪称非遗性的影像保护。
人物与环境的关系在这部作品里变得极为重要,人物并不是扁平,而是人物被环境融化(戏剧脸谱化)了。尤其在满墙的报纸和新闻图片里,与剧情无关的旧新闻挟持了男主角的痛苦。我们不得不考虑艺术家有限的表达空间,从而肯定这部电影在强化个体和时代的关系上走出了一条新路,更或许男主角和女主角走走停停,背后或许有贾樟柯的影子的,而美丽的梭罗河又是一腔内在的姜文(黄秋生弹唱)情怀。当时代的列车在头顶上呼啸走过,桂纶镁、胡歌、你、我或者谁的“呻吟”和“呢喃”便都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