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敏先生是我喜欢的动画作家,善用现实与幻境的交织,表现人物心理历程。他的片子剧情紧凑,镜头传神,犹如记录音乐的绘画一般,有一种超越艺术边界的魔力。看他的片子时,一点不小心,就会落在后面,混淆眼前的幻境与真实。
2004年,继《千年女优》和《东京教父》之后,今敏先生推出了13集电视动画片《妄想代言人》,用影像语言,带领我们遨游时空,思考现代人的精神压抑与妄想现象。
故事是这样的:
鹭月子是当红的卡通形象“麻露美”的作者。一日下班途中,她遭人袭击,住进了医院。在警方和媒体的聚光灯下,她画出了攻击他的“棒球少年”的轮廓。事件报道后,各地接连发生“棒球少年”袭击案,警方一筹莫展。终于,他们抓到一个嫌疑犯,自称是“棒球少年”,但是这个孩子却经不住审讯的压力,在看守所里自杀了。负责该案的探长和警员被开除,案件被搁置。此后,“棒球少年”案不断,死伤者无数。人们开始相信,“棒球少年”总是出现在那些走投无路的人身边,帮助他们脱离苦海。
被开除的警员最终发现了真相:原来,鹭月子12岁时,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心爱的小狗被车撞死。她怕父亲责备,而谎称马路暴徒袭击并杀死了小狗。父亲虽然知道她在撒谎,但为了不给她压力而假装相信了。然而,鹭月子无法逃避内心的自责与恐惧,最终患上了妄想症。为了浇灭内心的不安,她臆造出了一个“棒球少年”。这个踩着金色溜冰鞋,舞着歪曲球棒,专门伤害他人的少年,成了一切错误的替罪羊。但是,当她真的相信有“棒球少年”存在时,她又感觉到了内心的恐惧。于是又绘制了一只“麻露美”,这个扁头大眼的卡通小狗,成了一切烦恼的庇护地。
鹭月子长大后,因为“麻露美”获得了事业的成功,也因此承载了巨大的压力。最终,她选择了被“棒球少年”袭击,住进医院来逃避现实。由于“麻露美”和“棒球少年”迎合了高压下现代人逃避现实的需要,因此迅速走红,鹭月子式的妄想症也随之广泛传播,人们或沉溺于“麻露美”式的梦境,或选择“棒球少年”式的死亡,不敢面对现实。
电影中所描绘的这一切,每时每刻就在我们身边发生着。今敏先生反对这种逃避现实的做法,借片中人物之口,称之为“时代造成的怪物”,又说道:“为了一只狗……这个世界真不争气!”他劝说人们:“就算世道错了,也一定还有正确的东西,让我们活下去。”佛洛伊德先生的“活着”,是为了生存与快乐;今敏先生的“活着”,又多了一层爱的信念。片中,探长的妻子是一位历经磨难,却永不放弃的女子。她对丈夫的爱,使她不需“麻露美”的麻醉,驱走“棒球少年”的妄想,坚强地面对现实,活着,活下去,真实地活下去。
在今敏先生的片子里,真实世界与幻念世界总能在某一结点上实现连接。在《千年女优》里是钥匙,在《妄想代言人》里是“麻露美”与“棒球少年”,在《红辣椒》里是梦境治疗仪。同时,在他的片子里,幻念世界影响私人的真实世界,甚至强大到足以摧毁公共的真实世界。今敏先生用超强的编织真实与幻境的能力,模糊了现实与幻觉的界线,使我们无法分辨,镜头中表现的一切,到底是发生在心底,还是身边。
在《妄想代理人》结尾,“麻露美”和“棒球少年”的结合摧毁了东京,然后一片死寂。终结了妄想的鹭月子从水底浮上来,恢复了理智的探长从地铁口走出来,外面的世界是一片废墟,如同战后场景。接着,画面一转,东京重建完成,人们又恢复了全片开始时的浮躁与压抑,或忙着走路,或挤着公车,或打着电话,或想着事情。
现代人的精神压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承受能力。我们不能指望每个人都是佛洛伊德先生口中的艺术家,拥有升华能力,懂得如何将心中的压抑化为艺术的成就。那么,平凡的我们,如何活下去?如何在压抑间寻找释放?如何确保心灵的自由而不去逃避现实?又如何在这个充满压抑的世界里活下去?
仔细想想《妄想代理人》的片头和片尾,不难找到答案。在片头里,片中的人物们都站在变幻中开怀地笑,完全超越一切世间规则的束缚;在片尾里,片中的人物们都躺在草地上安详地睡,完全超脱一切凡尘欲念的烦愁。
这就是今敏先生给我们的答案。
在今年夏天一片狂欢的今敏重映热潮中,这位十年前驾鹤西去的魔法师,似乎被银幕的复活重新灌注了生命。
他的四部长片如今几乎变成了“影迷必修课”的代名词,相比之下,似乎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
在名扬四海的《红辣椒》诞生之前,今敏首度涉足TV动漫制作的《妄想代理人》,不仅在当年以绝非传统的姿态杀出重围;而且仿佛一部百科全书,最大限度地勾连,解码和融合了他四部长片各自的秘密来源。
如果说每一部长片都像今敏一抹稍纵即逝的侧影的话,《妄想代理人》像是站在这四面影影绰绰的镜子背后,一个聚藏了今敏灵魂的巨人:
它用最高的精准,简洁和幽默,串联起了《东京教父》里被都市遗弃的浪人、《未麻的部屋》里聚光灯下的高压梦魇、《红辣椒》中无止休的妄想,与《千年女优》里变幻莫测的时空布景。
并且这些元素都有机地被统一在一个共同的前提下:对现代人精神世界的全方位审视,以及对一次潜在的时代危机提出预警。
人气玩偶“马洛美”的设计师鹭月子,在自己的作品大获成功之后压力接踵而至,同事的嫉妒,老板对新作品的催逼,灵感的枯竭:
在都市独居的焦虑感让她极其渴望一个出口,就在她刚过完穷途末路的某一天,走在回家路上之时,一个手持弯曲的球棒,脚蹬金色滑轮的少年击昏了她。
老实巴交的刑警猪狩和马举对案件展开调查,就在你觉得这将会是一个诸如毛利小五郎式的蹩脚探案故事时,今敏轻轻撩开了又一层帷幕。
接下来的每一集,都诞生了一个“球棒少年”新的受害者,苦于巨额赔偿费用的专栏记者川津、因为外貌和“球棒少年”相似,而陷入非议的天才儿童鲷良、白天是大学助教,晚上是头牌小姐的多重人格患者蝶野、试图扮演“球棒少年”却被拆穿,最终被真正的“少年”在狱中击杀的妄想症学生狐冢、表面职位是交警,实际被黑道缠身,被迫犯罪的变态父亲蛭川,以及从小认为蛭川最疼自己,却有一天偶然发现他安装在书房的监控,才意识到父亲对自己有着畸形欲望的女儿妙子。
于是,这部剧集成为像类林奇的拼图,人物和事件之间保持着些微却必然的关系,围绕在上一个受害者身边微不足道的配角,在下一刻就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承受所有痛苦的重压。
一桩悬疑案也不再像常规期待的那样,是一个迂回向内的螺旋迷宫,而是一幅向四面八方无限延展的画卷。在今敏的手中,犯罪事件的重点似乎并不是“犯人是谁?”,而是“究竟还有多少人,同样可能受难?”
如果我们足够细心的话,会发现几乎每一个受害者的名字都由一种动物组成,这似乎暗示着在今敏的词典中,远不仅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是“社畜”,甚至从小学生开始,直到生命停歇的前一刻,现代都市里的居民虽然枉称为“人类”,实际上都是没有身份的动物,在社会的非自然期待中,顺从地扮演被分配的角色。
仿佛意识到自己失却了生而为人的资格,成为表里不一的“赝品”,每一位受害者为了逃脱这样的定位,都在心中为自己建造了一尊假想的雕像:优一永远是在各方面名列榜首的’阿一”,妄想少年狐冢以为自己是惩恶扬善的圣斗士,蛭川将胁迫下的犯罪事迹看做男子汉的必经之路。
想要逃脱卑微,他们试着设立妄想来美化现实,却没想到这更加凸显了自身的不堪和荒唐,也同时影射出:不仅人类贬值成了动物,就连世界也从传说和史诗的时代,退化成了一个不再容许英雄,不再为体面、尊严和斗争留有一席之地的荒土。
如果《妄想代理人》只是停留在前七集的格局,继续跟踪着连环犯罪展开叙事的话,这无疑也已经是一个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的设定,像一部罗列精神症候群的卷宗,它闪烁着人文主义长期缺席之后久违的回归。
然而今敏却在我们最猝不及防的时刻,将悬而未决的谜题抛之脑后,转而将目光投向更远处的众生态。霎时间我们再次体验到迷失在棋局中的乐趣,舞台陡然转移到看似毫不相关的视野之外,冰山一角变成偌大无垠的迷宫花园。
故事从人间疾苦的内循环,转向对外部镜像般的静观。“球棒少年”的定义也从一种让人心安理得,即时解脱,对“间歇性死亡”的信仰,演变成了集体梦魇的避难所。
一个尝试多种寻死方法均告失败的自杀小队,一群为“球棒少年”的传闻煽风点火的长舌妇,一个为人偶“马洛美”制作动漫的团队,我们穿梭在扭曲的面孔和身体之间,像看欧亨利的短篇一般,见证每一种人群命中注定,但又荒谬无稽的死亡。
P9结尾处的一个鸟瞰镜头ETC (et cetera的缩写)似乎暗示着:此处省略无尽众生苦难
自杀小队的三个成员,分别是月经初潮还没有到来的小欧,不育的老人“冬蜂”,以及虽然身体年轻健壮,但却是同性恋的“斑马”,
——用生殖力上的萎缩来比喻三具心脏仍在跳动,却早已干瘪的躯体,就连政府大力倡导的也是计划生育(“明智的家庭计划”);
联系到前篇中乱性的蝶野,恋女的蛭川,今敏暗示的不正是一个人均性欲因为压抑而扭曲、但又不再具备健康的生产力的时代吗?
自杀小队的旅程终结在安全套贩卖机上今敏式的黑色幽默
我们虽然活着,却宛如死去,艾略特在《空心人》中描摹的显然是同一种危机:”我们聚首时的低语/寂静又毫无意义/好似干草地上的风/...呈形却没有结构/成影却没有颜色/瘫痪的力量/姿态却没有动作“,这也是为什么”球棒少年“,这个人类向死神投降的象征,成为了剧中人趋之若鹜的图腾。
在”球棒少年“日益猖狂的时日,人们对治愈玩偶”马洛美“的需求也愈发狂热。看似两级的精神产物实际上是同一物,走投无路之下的我们一旦选择沉睡,“球棒”便会当头一击,若是选择了假寐,“马洛美”虚假的笑容就扑面而至,除此之外我们似乎别无选择。
《红辣椒》中多米诺骨牌式的跳楼社畜无疑是对这个时代最张扬的讽刺
现代社会朝拜的是一座由死神伪装的海市蜃楼,这片幻象由消费主义造就,其驱动力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自欺本能。
我们直到最后才知道,“球棒少年”是少女时期的月子因为初潮来临,身上疼痛,失手放了爱宠“马洛美”,导致它被车撞死时,用来向父亲逃避罪责,临时编造的借口。
本该意味着新生命的初潮,实际上带来了逃避的妄想。而逃避不等同于苟且,而等同于蒙上眼睛,在甜蜜的梦乡里滑向死亡。
在一个集体面对自己的过错之时,若是有一个人站出来推脱,剩下的每一个人都会发自内心地应和。这便是妄想的传染性,精神自卫机制像一种没有解药的疫病,在批量生产的时代,以商品的形式确保每一个人都染上同一种疾病,都服用同一种致幻剂,都产生同一种依赖性。
“马洛美”是自欺欺人带上商业外壳的缩影,又何尝不是资本主义本身的缩影呢?资本贩卖的不正是一个又一个千人一面,粉饰太平的奇观吗?
在此时,我们可能才将略带惊奇地意识到,这位凭着超现实的设定在今后十几年将屡屡被好莱坞一众剧作借(chao)鉴(xi)的动画制作人,与沉迷于炮制积木宇宙和稻草超人的“物理学家”实际上大相径庭,反而是一位始终将创作的地界扎根在现实之中的静观者。
而那些魔术般的外壳其实是这个畸变时代在他忧心忡忡的眼中,折射出的迷乱之光。即便是其中最像童话的《千年女优》,暗藏在故事里的,也仍然是电影作为人类的记忆载体,在轮回的战争史里,对遗忘和篡改的反抗。
如果我们把“小男孩”在广岛爆炸升起的蘑菇云视为神对人类的死亡判决书,那么二战之后人类唯一可以做的,只有用物质给自己建造一个更坚不可摧的谎言,来使自己遗忘那片永恒在场的废墟,于是我们有了经济全球化和大数据时代,意味着团结起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机制来守卫谎言的持续。这便是为什么,在一次浩劫结束之后,人类为重建做的努力,只能是另一个浩劫的开始。
每一个角色都在沉睡,他们绕着“马洛美”围起的圆阵恰似一个巨大的问号 “ ?”
这时候我们想起在观看《黑客帝国》时感到的恐惧:在一个电脑强大到足以模拟知觉的世界,人类无法确定自己经历的是现实,还是水缸里插头传来的脑电波。
“光是做梦的黑暗”,今敏在《红辣椒》的梦呓中泄露了天机,时代早就已经是失去了在真实和虚假之间选择的权力,我们中的每一个,都身在蜗壳紧紧包裹的梦境之中。
音轨来源未知,字幕来源未知,加了点标点和评论者标示,随便标注了些有趣的部分。
总体来说,第一话是有关脚本,第二话是有关原画和制作,第三话是音效和杂谈。
第一话(对应于 TV十一话画面)
原作兼总监督:今敏
脚本,系列构成:水上(水上清資)
监制:丰田(豊田智纪)
今敏的声音比较好听出来,另外两位就
今敏:好的 妄想电台节目正式开始。听了这个节目后,“你也可以成为雷达超人” 第一回
而这次的主持人,就由我——原作兼总监督今敏来担任,还有脚本,构成…系列构成。负责脚本的…
水上:是的,我是水上,请多多指教。
今敏:接着,还有监制。
丰田:是,我是监制的丰田
今敏:请说全名
丰田:丰田智纪
今敏: 那么,今天就由我们三人,和听众一起进入妄想世界吧,请多多指教。
今敏: 首先,现在正播放着片头曲,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个片头曲,不知道你们觉得怎么样呢,水上先生?
水上:看到这个片头之后,我吃了一惊,片头分镜的部分做的相当不错。
今敏:你也觉得很不错吧?
水上:对啊,已经引起了大家的广泛讨论。
今敏:是啊,片头制作得非常好吧。究竟是谁画的分镜呢?哦,原来是我做分镜的。
水上:大家围绕这段片头的内在意义,展开了广泛的讨论。
今敏:啊,我…怎么说才好呢,制作时根本没想过朝这个方向发展,也不是很清楚引起了什么讨论。他们都领会到什么含义了呢?
水上:片头跟剧情较好地结合起来,有很多动画迷都有这种感觉。
今敏:大家怎么这么天真呢?要是以为什么都靠理解就能明白,那就大错特错了。现在也是时候发现自己是错的了吧。对吧,是这样吧?
今敏:动画片头说到底是用抽象的方式,把动画作品整体的印象表现出来,那种既清新却恶心又不明所以的「妄想代理人」的整体印象在片头中用抽象手法表现出来。
今敏:平泽先生的片头曲非常棒,好像有种能把人们唤醒的能力。另外,这部是深夜播映的动画。鉴于这点,我们觉得应该在片头把观众叫醒。总之首先宣言“快起床”来叫醒观众,让他们看完正片、片尾再睡,就是希望能够达到这个效果,所以配合这一首能唤醒人们的曲目,而去制作相关的影像。
水上:我觉得已经达到相当的效果了。
今敏:哦,是真的吗?
水上:是啊,其实从进度上来看
丰田:对啊,要一个礼拜:制作一个礼拜,摄影一个礼拜,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水上:对,就是去年的十二月。
水上:嗯,先是原画,再分镜,用了十天左右的时间 原稿才完成,紧接着就是摄影。
今敏:虽然时间不是很充裕,但是片头部分可以说代表着这套系列的总体印象,要播映十三次之多,不能让人觉得我们有所放松。想办法制作出给大家留下最佳印象的作品,而且时间不够,不知如何是好。事实上,作画本身费时不多,但是这次的片头用了很少页内容。
丰田:对啊 好像画了一百页
水上:没有用到一百页
丰田:哦是真的吗?
今敏:开怀大笑给人的印象深刻,作画上要再强调一下。
水上:这样说来也对
今敏:不过相对地,拍摄的时候就很费劲,也就是说,拍摄方面的心理负担相当重;相反的,作画本身就没什么负担了,因为印象方面其实已经定型,我们做出了「妄想代理人」独有的片头。
丰田:那音乐…我觉得有点困难吧,只是一个大家都在笑的场景。监督的意思是只需画一个大家都在笑的场景,感觉就是除了笑,其他的都不用做,反而挺难做呢。
水上:怎么说呢?音乐跟剧情配合得很好,片头中毒者似乎很多呢。
丰田:对啊,有很多人说片头超赞。
今敏:听到之后真的很开心,真的,真想褒奖一下负责画分镜的自己。
不是,我说笑而已。
幸好能做出一个能令大家喜欢的片头。
另外,关于片尾部分的,因为想制作出紧迫感的关系,片尾有种让人睡的暗示,是一种很好的睡眠剂。
丰田:顺便说一下,顺便一说,大家对这个片尾也别有一番解释,是睡着了还是死了呢,还有按照怎样的顺序出场等等,还有猜测是怎样的一个形式。大家会认为在片头出现的人物,都会被球棒攻击。
今敏:嗯,不过,大体也是那样了。
丰田:猜对了吗?
今敏:也不算是猜对呢
丰田:不对是吧
水上:大家曾想猪狩太太究竟是谁
今敏:嗯 不会笑的太太美佐江,要到十一话,差不多是到那话才出场,很多人会想她究竟是谁
丰田:或许有人会觉得她是优一的妈妈呢
水上:啊…我想不是吧,感觉好像优一的母亲嘛
今敏:在自己所了解的范围内思考事情,会逐渐脱离本质,到底自己不清楚什么。
希望观众能认真思考,因为制作者总会弄些不明所以的东西出来。要是认为只要自我理解谜团就会解开,那样的话,就大错特错了。
水上:其实,一边制作脚本的时候,一边考虑“应该怎样揭开谜底呢?应该残留多少的谜团呢?”这等等的东西都是非常重要的。
丰田:我想是在最初跟今监督见面的时候,“「妄想代理人」的脚本,与其考虑写什么,不如想想应该不写什么。”他是这样说的。
今敏:哇 我说过这么棒的话啊
丰田:您记得吗?我看您已经不记得了吧。
嗯 其实我是把这句话记住了,要注意哪方面的现象面,我特别留意。
今敏:是呢,这些会左右到作品的好坏,这样也是对观众最大的坏心眼照顾,这样说非常矛盾吧
丰田:不,我觉得其实就是这样。
今敏:考虑这个考虑了很久了。
丰田:对,这样东西我构思了很久了。
今敏:那么,我们说了这番话后,经过多久这个计划出台?
丰田:这个嘛,大概是去年的九月左右吧。
今敏:也就是说,正在制作「东京教父」的时候,我记得在一些访谈里,被问及“您们以超高速在制作动画呢”,以我为首的制作人员,基本上都是作品制作完后就处于一个失业状态。
“完成等于失业”,以失业为目标,激励自己努力工作,非常奇特。
非常妄想代理人式的目标,说得没错,用内部班子这个词,不知道恰不恰当,就是「东京教父」的制作人员,同时也是「妄想代理人」的制作人员,他们大都是热爱工作的人,当中很多人能在工作中感受到乐趣,我也是这样的人。想继续留在作品制作的最前线工作,也就是因为我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完成「东京教父」这部剧场版之后,想制作TV动画,提出这无理要求的人是我。
水上:大概是十一月左右的事吧
今敏:是呢,碰巧,可能是碰巧吧。通过MAD HOUSE的丸山先生的介绍,我认识了水上先生
最初,一开始的时候,是打算先配合着,看看能不能做,总之先尝试制作一下。没错,到现在我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水上:对于这次的合作,我是非常紧张的。今监督会放射出令人紧张的气,丰田先生也是位不苟言笑的制作人,我就被这两位奇人包围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老实说,那个时候实在是很够呛的。
今敏:不过其实写脚本的人选也很难定,因为我是站在拜托别人去创作的立场,而这个跟本事高低无关,首先是看编剧的方案是否适合,因为是首次合作,总之先写一话。
水上:第一话其实今监督早已描写的十分详细
今敏:对啊,写了一些大概的内容
水上:是啊,就有点像长篇的脉络一样
水上:总之就尝试着写出第一话的脚本,而我这边也必须对作品做个大概的了解,十二月时,已经写了好几个部分的内容。
今敏:你之前常写严肃题材的作品吗
水上:严肃题材?
今敏:就是用动画形式去表达严肃的主题
水上:嗯,这个嘛,应该是。这次是目前为止我没有尝试过的
今敏:这次是水上先生第一次制作这类型的动画,你说过是抱着挑战的心态接受的。现在看来,觉得的确如此啊。
水上:嗯,这的确是我的第一次挑战。
今敏:那我也是第一次好了,谁都会觉得我这是第一次挑战
水上:嗯,的确是这样。不仅单纯的一部严肃题材的作品,「妄想代理人」 无论对于那个编剧
都会觉得这次的工作是一个新的挑战。
今敏:嗯,世人的一种看法。不管是否体贴观众,或者是有点恶搞的心态,作品是最重要的,绝对不能弄砸。编写对白的时候,特别是最初,最好能不受其他人意见的影响。
水上:今监督跟我说的话到现在还记得,例如衔接不上的对话
今敏:嗯,对,就是就是。
水上:譬如说,阿一和牛的对话
今敏:嗯,对,就是就是。
丰田:嗯,是啊。
水上:蛭川和猪狩在居酒屋中的对话也是,感觉就有点衔接不上
今敏:嗯,是这样啊。
水上:今监督一直说要注意这种场景,要让人物说出恰如其分的对白
今敏:大体上都是接得上的,这一方说话,另一方接收信息后回应,多数前后对白都能衔接上。
世上有各种不同性格的人,特别是那种习惯性妄想的人,总会不听人说话。
水上:有点像故意不听人说话的搞笑
今敏:嗯,写脚本的已经尽量针对对话的连贯性,角色就按脚本所写的那样去发挥,声优要有恰当的表现,就会给人一种正常对话的感觉。
水上:首先要定上总体的这种感觉,然后倒过来看,再写一份能把所有对话衔接起来的脚本,这份工作的确挺累的。
今敏:怎么说呢?的确是很困难的工作。写一些表面相连,但事实不衔接的对话,确实不是简单的工作。我在制作「千年女优」的时候,就学会了这个创作脚本的方法,之后因为很喜欢,所以经常采用。有时会感到挺难做,因为要先把一方的对白写下来,为了不让空档出现,只有不断地写,写着写着,这人真正想说的话就会出来,却在听之前,抢先把自己的话说出来。如此这般,光把大家想说的话连起来,那个场景的沟通就可以连贯起来了,但是事实上双方的话都没有传达给对方,呈现出一幕非常有趣的情景。
对了,有一幕就是这样,猪狩和他太太的一幕
水上:对,这一幕最能表现此种情况,讲述夫妇之间为什么越发疏远的事
今敏:非常坏心眼的一幕
水上:是的,挺坏心眼的。写到这里,就想“这样写没所谓吧”
丰田:“人性多疑”想必说的就是这里吧
水上:千万不要让我的妻子看到这一点
今敏:太尖锐了
水上:对,太尖锐了
今敏:“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老公?”
水上:那样就不妙了,就个人角度来说。
今敏:嗯 其实第一、二、三话的内容,这种对白效果感觉不错,因此采用了几次。
水上:嗯,感觉非常好。初稿之后,接下来的就是…怎么说呢…把脚本的第二、三稿重叠在一起
今敏:让你很为难了吧?
水上:嗯,这的确是挺令人不可思议的,初稿之后又加工的好几次,不过初稿也没有投入太多时间。抱歉。
丰田:真的很够呛的
今敏:还在第一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妄想代理人」会是怎样的作品,要自己亲自去做、去写才慢慢明了,而且还写出非常详细的方案来,不过月子始终令人难以明白
水上:嗯,这也是脚本最关键的地方,月子会怎么样,感觉就像初期制作的命题
今敏:嗯,作为角色给人的印象,月子是“不可思议姑娘”,如何去表现她是初期的难点
水上:编剧就是要将不可思议之处引发,同时也因人而有所差别,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 今监督就说“这女生是一个让人搞不懂的女生,既然让人搞不懂,就描绘成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女生吧,这样的话就一定正确了”有这么—件事。
今敏:我就是这么生存下来的。总之存活后再去考虑别的东西,我就是这样。
水上:这样我的工作也变得轻松了
今敏:嗯 我的工作也变轻松了,将不明所以的事清楚地写出来,那就不是一件不明所以的事了。
水上:所以一定要反过来思考问题
今敏:不是凭理由来行动的人,怎么样,最喜欢不可思议姑娘吧?
水上:嗯 最喜欢不可思议姑娘了
丰田:喜欢像不可思议姑娘那样的人物
今敏:总之比较喜欢加入不可思议元素的人。制作过程中,觉得让月子当不可思议姑娘也不错。
水上:是吗,头一次听说呢。
丰田:不可思议姑娘若病苦
水上:病苦
丰田:或提到歌啊、音乐等爱好问题,就不觉得不可思议了
水上:我倒觉得
今敏:是吗,我们身边就有个好好的例子
水上:算了,别再继续说了。
丰田:嗯 具体名字说出来也不好
今敏:世上的确有不少这样的人,与常人不同的价值观,无法推测的行动。假设这样的人是不可思议的,拼命配合实际去想他的对白肯定会失败,思考人物的性格也注定失败。在这种苦恼的状况下,我想到了一个大胆的方案,那就是模仿,决定不负责任地进行下去。想到月子方面要“不负责任”,我就突然顿悟:这部作品“不负责任”很重要。其实“理由”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如此这般地前进,越发这样进行下去,越发觉得离「妄想代理人」不远了,从而开始确立作品的架构。第—、二、三话左右。确立架构是从第几话开始来着?
水上:确立架构?
今敏:到第七话为止应该算
水上:哦,大概定下“主线是这样走的”。应该是第八话开始吧,七话之前有一段描写马庭的电波,那时候仍未明确,第八、九话有个飞跃,充满妄想。
今敏: “球棒少年”的案件本身到第七话为止,告一段落。之后“球棒少年”广泛地存在于世上,经过许多零碎的故事后,最后又回到了月子的线上。
水上:感觉上 监督想要的是“最终决胜局”的效果,然后来个“一球定胜负” 将真相揭穿
今敏:最初我们也只构想到巨大的“球棒少年”对巨大的麻洛美
水上:是呢 听了监督的话后 我都吓了一跳
今敏:不 我都说了 “不负责任”嘛,第一、二话中无法预测的东西 最后不出现就太无聊了
丰田:为了最后所要表达的东西,我个人费了不少劲
今敏:第一、二话,那个第十二、十三话,例如只看其画面的映象,完全无法从第十二、十三话中想像出第一、二话来,最初与最后给人的印象并不太一致,也是我们所希望达到的效果。
丰田:就像今监督所说的那样,内容丰富多样,逐渐切换,前后就像不同的作品一样,因此,最终回能达到这样的程度。我自己非常满足,幸好这些都是“不负责任”在操纵着,并不是我在操纵哦。大家在某种意义上紧随着这“不负责任”,要问它“要去哪儿啊”。
关于片尾最后的这副画,可以看成人物排成一个问号状。
水上:也就是带着“问号”睡觉
今敏:嗯,我们也是带着“问号”写脚本。其实我也想把答案归纳出来,但就是归纳不出来
水上:那真辛苦
今敏:根本不是少年嘛 像球棒一样
水上:不得了
今敏:嗯 就是,“这样一来你也是雷达超人”中的,“雷达超人”是下一回的副题
第二话(对应于 TV十二话画面)
终于能听清谁是谁了这期的主角是监制丰田
今敏:妄想电台——“这样一来 你我也成雷达超人”第二次放送。第二回还有副题,而且录音变得一片空白。
今敏:第二回 监制眼中的「妄想代理人」,以丰田监制为中心
今敏:好的,我自己,还有作为监督的今敏,这是得到世界承认的今敏的第一部TV动画,而“我”似乎成了没有关系的人,只是凭经验复制其他作品。比起“今敏”,现场成为丰田监制发挥本领的地方。
丰田:是吗?我倒不太觉得。
今敏:监督要负责自己的话数,加上纵观全局,已经忙不过来了。最多也再写写脚本,检查分镜,
而监制则将全部话数…
丰田:也并不是全部话数都看。总之,定下作监后,只能尽力而为。感觉也是在“不负责任”地工作,作监定下来后,我自己也唯有尽自己的本分,尽力坚持到最后。
今敏:「妄想代理人」全十三话,假如是二十六话,一般会跟“社内班”交叉进行。有人可能不太明白,先说明一下,“社内班”如表面文字,例如监督是今敏,下面有一向接触开的主要制作人员,社内也会有这样的制作班子,交叉制作是指话数分别地…不这样做虽然也不算什么大问题。TV动画一般都会有一部分委托社内班制作,即使是十三话,一般…
丰田:嗯,会有一半让他们做。
今敏:擅于交际的监制丰田智纪跟社内的人都很熟
丰田:过奖了
今敏:一般难以想象的作风
丰田:作监之中较多是负责开剧场作品的。做大作品有可能会不适应一般TV动画的时间表,他们自己是这样想,周围的人也这么想。
水上:我也是这么想的吧
丰田:心想应该不太可能吧,觉得制作TV动画会有点勉强,估计他们也可能不接受。不过其实他们相当有实力,做起来更快,毕竟制作剧场动画,时间花得更多。他们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作画监督,制作TV动画的速度很快。“啊 这就完了?”他们就是以这样的速度和干劲去画,
这部作品还真多亏了他们。
水上:我有这样的印象
今敏:大概到几话为止都是这样?
丰田:说句不好听的,进入十月左右以来我们都没有什么进度,第一话和第四话都是勉强赶出来的,其他话数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今敏:是呢,刚开始制作不久就出了点事。
丰田:是呢
水上:那是…
丰田:第二话吧,开始制作不久,就有负责人退出
今敏:第二话突然就处于停滞状态了,那时候真是不妙啊
丰田:话虽如此,您还是继续坚持到现在。不是吗?大家虽然继续,却有点不知所措,您却沉着冷静地理所当然地继续下去,结果到了最后,要哀求监督画分镜。其实也不算画,是利用原有的分镜进入修改。
今敏:结果就是第一话理出头绪之前,第二话放在一边不管。例如第一话的东西做一个星期,期间完全没有人理第二话。
水上:正因如此,感觉作品会更有趣,应该说更有观看价值
今敏:第二话真的相当不妙。怎么说呢,加上没有时间
丰田:谁举手谁做
今敏:栽倒在这里。在第二话栽倒的话就会惨淡收场,结果没有人去做。越是不管它,时间就越来越少,更没有人去做。在第一话基本理出头绪的阶段,也可以说是我画了分镜。基本上我也并非从一开始思考分镜,以原有的东西为基础,新作占八成,争取在短期间内做出没错漏的东西,可以说是最快的捷径,就这样画分镜。第一话的作监是铃木小姐
水上:作画时间是多长来着?一个月吗?
丰田:从圣诞开始,实际操作开始后是十天左右,全体开始工作大概是十二月的圣诞,分镜应该是在十二月十日左右完成,之后就是那个…什么来着?
今敏:啊我记得有活动
丰田:在“完成发表会”前一天完成,时间非常紧迫。
水上:今监督的那句“昨天完成”令人震惊
今敏:没有想到,一开始就遇到危险的情况,不过渡过了这关,感觉会很顺利
丰田:第二话…之后…嗯 是呢,第二话原本处于废置状态,之后看哪些制作人员有空,定下好几个人选,安藤以及另一位作监 这两位。就是这样东凑西凑做出来的异样话数,除此以外基本正常。
今敏:不过剪接很辛苦,但完成得看不出时间不够。对这点我还是有点自信的
丰田:我好几次对编辑说分镜与剪接绝对不行,结果第八话开始到第十三话左右,分镜的完成速度相当快,自然地编辑的速度也快,反而第九话曾经一度…
水上:啊第九话,
今敏:是的,第九话时编辑当天不知为何,突然让我画分镜,越做越感到困难。与其编辑,不过在某种程度上,在这里安排这样的戏份,如果没有什么动作是很难编辑的,正是因为明白这道理,所以分镜必须画很多东西。为了方便编辑,分镜不认真画、不多画些东西,是无法编辑的,但就是这样时间飞逝,还有半天就要进行编辑了,我还在画分镜,时间非常紧迫。
丰田:第九、十话都是这样呢
今敏:是呢
丰田:第十一话的分镜是岛崎和佐佐木,两人协作,时间有一点点宽裕。画有点透明效果的分镜 还有剪接
水上:听众们可能会以为分镜是依次进行
今敏:其实并非做完第一话再做第二话
水上:虽然一般会这样
丰田:同样的制作人员,有些话数会提前做。大家可能以为会依次做,事实上第四话是最早完成的呢,第四话八月左右开始,之后才是第一话。第三、五话同时制作,两话完成的时间相差不远。第二话是后发,无论是开始时间或者分镜完成时间。第八话的分镜完成是在十二月,不,十一月。只有第二话,当然有原来的分镜,今监督的分镜在十二月十日完成,之后又说要去法国
今敏:法国那事就别管了
丰田:十一月底完成第一话,十二月就要送片到法国,此前要画三十个镜头,然后到法国一游
今敏:其实当然不能不管了
丰田:是呢
水上:不过第二话最后还是画好了
今敏:第二话…有件事一定要提一下,即使看制作人员,分镜一项也没有我的名字。鳄渊…良宏,由鳄渊良宏画分镜。其实在第十话“微睡的麻洛美”中,担任演出的就是鳄渊良宏。
丰田:其实我们想把全部制作人员都写这名字,不过要全部都制作事实上也不太可能
今敏:在非出自本意工作的时间表上,我想有不少人无法写上自己的名字。“那么将第十话的制作人员名字填上去”,大家都赞成,这样一搞,却令人员名单越来越像样,害我也想写上自己的名字
水上:真是乱来
今敏:只有我特殊
丰田:匿名
今敏:嗯,匿名。始终是修改分镜,没有自己的创作,所以觉得不太好意思写自己的名字
水上:委托了八成,还是有剩吗
今敏:嗯,有剩下来的。基本上最大限度地利用某样东西,以平常不会做的镜头的制作方法,联系起来,幸好的是第二话黑白镜头很多
水上:第二话的确是
今敏:所以做得还算快,另外,自己画的分镜希望能跟人一致
丰田:这家伙还真可怜
水上:喜欢一致性
今敏:虽然时间不多,不过情绪挺高涨的。如果写我自己的名字,估计分镜不会用那种画法,其实我并不喜欢将人物画得如此贴近镜头。不过因为时间不够,而且匿名,那就算了,反正我并不是画得不好,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喜欢,不过也算了。据说风评还不错,真是讽刺啊
水上:的确
丰田:渡过第二话的难关之后,接下来比较难的是,整体来说比较难的是第九、十话
水上:关于第十话 有件事要跟听众说一下。那是丰田的口头禅“现场正制作第十话 微睡的麻洛美”
丰田:第十话的分镜、剪接,是整部作品中第一次新画的
今敏:是的。而且我委托画分镜的佐藤,他画的分镜非常好,是我期待已久的。虽然时间非常紧迫,不过画得真好,非常有趣的分镜。虽然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反观其他,却变得有点美中不足了。感觉有一点不足,诶?
丰田:明白其他分镜与剪接会有所不足
今敏:那个也很难受,然后那个…结果我想办法加以修饰,吉野的脚本随着积累越来越好,佐藤的分镜又画得好,即使明白自己加画的没了也无所谓,但还是不能不画。好辛苦。
水上:啊我知道了
今敏:那些黑白画 必须修饰一番
水上:在时间表上没有的
今敏:第十话是时间表上最不全的
丰田:是剪接完后再补全的吧
今敏:编辑后再进入作业
丰田:这部作品的制作人员都很优秀,正好第十话有困难时,安藤先生答应担任作监,但不能全做。从时间表来看,一个月都不足,基本不可能。正为难时,听说吉卜力的原画山田胜哉有空,就请他过来帮忙。原画已经充足,就直接请他当作监了,他还问“诶?一下子就当作监吗”,我就说“先当作监吧,原画以后陆续还有”
水上:我刚好是相反了
丰田:就这样请了作监回来,在时间表上都没有的,用了两周的时间
今敏:第十话里,山田先生把汽车里的部分、车内,还有外面的全部
丰田:在动画工作室内…
今敏:因此 可以说总算熬过去了
丰田:是啊
今敏:第十话做得很好,我很喜欢
水上:做得真的很好
今敏:只是总觉得不够时间去完成
丰田:是啊,最近都是这样。时间不充足,好不容易才做得这么充实,是啊,把所有都集中在一起。
今敏:并不是说时间充足才能做出优秀作品,真是不可思议
丰田:第九、十话都是在前一话完后紧接着的,制作人员连任,当然也有新人加入,也完成了第十二话的制作,后半部分从这种意义上说不算很辛苦
水上:监制丰田先生眼中,看了这十三话后,综合起来觉得是我们赢了
丰田:是啊我们赢了
水上:觉得战胜了
丰田:这次的制作比我想象中要辛苦得多,只有一话不如想象中辛苦的。还以为会很辛苦,第十一、十二话就辛苦很多了。大概从第一话开始,第—、第九和十三,这三话都是让工作人员最难忘的。对于制作第九话的班子来说,大概大家都觉得是打赢了一场大战,本来大家都觉得一切都来不及,很担心,没想到出来之后,还做得挺好的。是不是不该用“还”这个字呢?
今敏:第十三话,我觉得很有丰田的作风。现在我自己也有做分镜和演出,不过演出有一部分是远藤替我完成的,我自己则负责全部的剪接,有深入着手做的话数,感觉上也比不上丰田负责的。丰田是有才华的监制
丰田:不不
丰田:我最担心的就是第九话和第十三话。第九话是在十分紧迫的时间内完成的,在交货前的一周还是十天前才完成讨论,那个关于拳击的内容,其他人也是一样,在限期之间勉强完成
今敏:第九话的制作期间算长但又…半长不长那样子,反而有不少单独部分被搁置起来,到头来拖长了制作周期。
丰田:第九话的情形的确如此,第八话刚完成就要开始制作,时间很紧迫。
今敏:不过我是很喜欢第九话的,第九话做好之后,在脚本上来说,第九话是最后才完成的
水上:写完十三话之后 再写第九话
今敏:是啊,「妄想代理人」最具代表性的是第九话
丰田:嗯我也是这么认为
今敏:当中的短篇故事制作时间有长有短,不过从整体上看来,似乎用的时间不算很多,好像很理想
丰田:一月的时候,脚本已经写好了。而到了二月,分镜已经差不多做好了。进入三月之后,陆续做一些后续工作
今敏:差不多要开始做第十三话的分镜时,“好吧 开始吧”,“我已经做好了热身工作 开始吧”
第九话中有部分跟少女漫画很相似,不过也正打算制作成那样,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
水上:对啊,的确很多这类内容
今敏:越变越多,结果工作量非常大。第九话终于完成,开始制作第十三话,却说第十话的分镜不够,因此制作十三话时特别有压迫感
丰田:第十三话的分镜是在三月份的,第二、三周的时候
今敏:是啊
丰田:虽然分镜跟内容都做好了,但其他人还在忙第九话的制作,分身乏术,那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制作十三话呢?怕保证不了进度,这样的话,就不能保证在四月播映了。为什么要在四月播映啊?
水上:单是第九话的制作人员就令人吃惊
今敏:是啊 第九话的制作人中实在豪华,特别是类似少女漫画的那部分,插入回想片段18格,只有一秒左右,但光是做摄影处理就十分麻烦。早知如此,就不做得那么复杂了。这一话的阵容非常豪华
丰田:其他给我留下比较深刻印象的有,说要印象的话,全都有印象
今敏:火箭…那些全是安藤一个人完成的
水上:噢是这样吗?
今敏:无人岛那段也是由安藤独自完成
丰田:有些工作应该由原画来做,而不是作监。一个人难以应付所有的事,作监一般的工作是检查原画、修正等,有时候需要多些人帮忙。拳击部分的那段原画,并非哪个作监把关,而是分散给几个人去做,分散给四个人画,不过看不出是不同人画的。有时候会这样,安排周密一点,应该没有问题。例如拳击手打铁板烧之前,帽子是放下去的,但打的时候不知为何帽子却戴好了。
今敏:有这回事?
丰田:嗯 安排得周密吧。没戴帽的两个镜头一起画的,中间打的镜头则是修改前面而来,因此帽子是戴着的
今敏:我都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丰田:出现这种情况,不过好像没有人说什么也就算了,我要说大概是这些
水上:原来如此
第三话(对应于 TV十三话画面)
今敏:妄想电台节目到了正片的最终回——“你终于可以成为雷达超人了”,副题是什么都没所谓了。刚才也提到副题这个问题,好像跟录音的内容完全联系不上,妄想电台节目进行时没有脚本,全靠即兴发挥,监制也叫我们即兴发挥。
水上:骗你们的啦
今敏:其实是谈天说地的一个节目,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想借着电波,将情报传达给大家。我想说一说「妄想代理人」的音响,对于监制来说,如何处理音响效果应该是个难题吧
丰田:的确 每一次我都觉得挺困难
今敏:不过最后出来的效果很不错
丰田:嗯
今敏:从哪里开始感觉较轻松
丰田:第五话…合成、配音等,都是第五话前比较困难一点,之后没有哪一回有合成空白的情况出现吧
今敏:配音几乎处于空白状态
丰田:嗯嗯,几乎全是。好像第四话和第十二话吧,这两话的情况不太乐观,感觉上录音方面常处于空白状态,一直处于非常对不起声优们的状态
今敏:水上先生觉得声优的表现如何呢?
水上:我觉得都跟原角色很吻合。能登小姐的表现非常突出,找她来配音是最恰当的。我个人觉得阿一的表现得很不错
丰田:我个人则比较喜欢牛的表现
水上:我能了解阿一这么想揍牛的心情
丰田:其实牛不错的啦
今敏:牛这一个角色,人很好。人太好了,反而令人反感的一个角色
水上:自己内心的憎恨也用那种声调说出来,“你被人欺负也只能怪你自己”,真的挺不错
今敏:脚本的阶段开始,关于音响、声音,每一回都别有用心
丰田:这也是监督的要求之一,每一话要有能象征性的音效
今敏:嗯对
丰田:这一话就要有这一种声音,这类型的声音在写脚本时就设定好了
今敏:对,就是这样。考虑到日本住宅的情况,一般不提高音量都不会去看,很少人会留意到声响
丰田:与其说不留意,不如说没有去听,例如第一话里溜冰鞋
今敏:“球棒少年”接近时声响是基本音效,关键音效
第二话是显露阿一内心的声音,也就是掌声和欢呼声,最后一段真是太好了,根本不用去想
我这负责分镜的或许没有资格发言,但那根本就是已经定好了
丰田:其实不应该笑的
今敏:是呢感觉很不错
今敏:第三话
丰田:第三话是电话的声音。对了,有点诡异的感觉,那些电话留言的声响
今敏:对啊 那些“P”的声音…
丰田:带出很好的效果
今敏:第四话
丰田:建房子时“咚咚”的敲打声响,也就是施工建房子时锤子的声音
今敏:还有那个叫蛭川的男人,在背后做坏事时的配乐也很不错,“SESESESE”的声音表现出为了建房子而做不法勾当的感觉
丰田:另外铁锤的声音中偶有太鼓般的响声,感觉像音乐一样
今敏:嗯嗯 那个音效感觉不错。第五话是有点类似游戏音乐,例如“升级”时的音效
第六话是台风的风声,大雨中的风声
第七话是噪音,电台的噪音
第八话就是乌鸦的叫声
第九话,第九话好像没有什么特别
水上:从脚本的角度看来
今敏:对了,有扩音器的背景声响
丰田:鸟的叫声。主妇的闲话本身也算是一种声音吧
今敏:脚本初期已经设定那种声音作为闲话的写照。这方面其实加入那种声音,更有叽叽歪歪的感觉。第十话是雨刷
丰田:是的,汽车上的雨刷
今敏:设计成能引人入睡的雨刷声
第十一话,啊 十一话实在太好了
丰田:在这种意义上,我最喜欢第十一话,是哨子的声音
今敏:“禁止进入”时“P”的一声
丰田:可能不少观众没有留意到,猪狩和犬饲在居酒屋喝酒时,猪狩说“我的安身之处已经没有了”
今敏:对对 开始吐苦水。互相诉苦时,后方传来“P”的声音
丰田:对对
今敏:那个事实上是“糊涂P”的意思,原本剧中人物就已经处于糊涂状态,再传来一声“P” 就更有效果了
水上:我觉得非常有趣
今敏:知道行不通,“不能到那边去”,就吹哨子“P”的一声警告。这个安排有点巧妙,请务必注意第十一话里的这一幕
今敏:第十二话,可以说是一个大混合
丰田:对 就是到那为止。所有出现过的声音,以马庭的电波…是的,这样来表现
水上:第十三话没有什么特别吗?
丰田:十三话也有特别之处。“ZABAN” “ZABAN”,最后月子的那一段。类似的片段也很多
今敏:从这种意义上说 脚本阶段…就开始考虑音响音效了
丰田:是的
今敏:合成每次也需要长时间准备,很辛苦吧
丰田:很辛苦,费时费力
今敏:音效人员“加入声音”是辛苦的,有很多声音重叠在一起,连非常细微的声音都要制作出来,而且,有不少话数很不好配音效。没有音乐,音效人员就必须加入音效,他们非常努力
今敏:第七话,里面只有一个地方有配乐
第七话呢,效果人员在制作第七话时非常努力,无论哪一话他们都做得很好。
今敏:我在制作「妄想代理人」之前,大概制作过三部剧场版,所以在音效制作上 我只有三次经验。当然在画方面经验是成正比的,例如画一千个镜头,就有一千个镜头的经验。制作过三部剧场版,就有三千个镜头左右的经验,但音效就只有三次而已,因此经验有点不平均。制作「妄想代理人」的话,有十三次经验,筹划还算进展顺利,也累积了不少的经验
水上:那么 在音响监督的眼中,「妄想代理人」是怎样的感觉呢?
今敏:一套让他非常头痛的作品吧,他老是说辛苦辛苦,不知道该从何处加入音乐,很难,所以很辛苦。但一边说着辛苦,一边又做得很开心,令人觉得“音响监督在闹着玩?”
丰田:数码制作进度跟合成有关,合成一般会较早做,着色时就考虑开始制作合成,这个完成后 背景才可以开始,背景一般在这个后制作。赛璐珞画的话,先做背景则无法摄影,所以先做数码音响…
今敏:是的,赛璐珞画在不是正式摄影的阶段,配上背景有点不合适,通常会以全白的背景去制作,但对于制作音效的人来说,他不知道是走在水泥地还是草地,也就是不了解人物所处的环境,即使是城市也有热闹与僻静之分,无法接收到情报,很难配上声音,所以要先向音效人员提供些资料。在途中的制作阶段也需要这样。话虽如此,万事俱备虽然是基本,但几乎难以做到
今敏:虽然还在说音响的问题,过场画面
丰田:噢过场画面
今敏:我很喜欢作品里过场画面的部分
水上:每回都令人眼花缭乱的过场画面
今敏:音效方面也配搭得很好,很喜欢。负责制作过场画面的是加藤先生,加藤先生是…「妄想代理人」的…那叫什么来着?
水上:特报
今敏:特报…
水上:剧场特报
今敏:以剧场特报手法表现过场画面的人。做得相当不错。制作人员中有不少会奇怪,为什么弄这种过场画面?而事实上这制作得非常出色。考虑制作过场画面问题时,有提议设计麻洛美不停地奔跑等等,我一拍脑门想到“找那个人”,加藤先生也很乐意地接受这工作,很享受这个制作过程,因此出来的效果非常好。
丰田:结果过场画面只有七…
今敏:七套形式
水上:关于这个过场画面 我在网上看了一些讨论,“眼花缭乱 好辛苦”
今敏:我很少看别的动画,不知道别的过场画面是怎样的,觉得稀有的过场画面也不错
水上:的确与众不同
今敏:特别是后半部分,加藤先生是用3D再加上万花筒?
是在3D的空间里立起镜子,利用万花筒的原理,然后再旋转,具体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以此为原理。不过其中两样东西是确定的,蝴蝶,蝴蝶拍翅膀,另外就是樱花,对,樱花
水上:那樱花给人一种挺可怕的感觉,明明是这么漂亮的樱花嘛
今敏:不过跟「妄想代理人」很贴切,本来是非常清新而舒服的东西,但是看上去却变得恶心、很可怕。我觉得把过场画面交给加藤先生制作,是一个巨大的成功
水上:这些过场画面中 最喜欢樱花那部分
今敏:蝴蝶出现时 我有种败给它的感觉
水上:过场画面也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今敏:是不是都在讨论在几套图案?
水上:最开始好像只有一套还是两套
今敏:加藤先生说还可以多做几套,请各位多留意过场画面
水上:光把这些过场画面连在一起会怎样?
今敏:会吓死人吧。之所以说是七套,是因为第一、二话用一套过场画面,第三、四话合用另一套。最终回——第十三话不够分,只有第十三话是单独用一套
水上:原来如此
今敏:有一套是第十三话专用的,是把到那为止的过场画面全部连起来
水上:啊是这样啊
今敏:可以说是总编集 过场画面的总编集
水上:啊是这样啊
丰田:认真看就可以看出来 里面集合了之前话数的特色
水上:就是刚才出现过的那个?
今敏:没错没错,过场画面也有各种各样是吗,终于迎来它的最终回了
水上:噢 原来如此。过场画面归纳起来在最终回里,那么起码看完全部才会明白
今敏:最终回,可以说是前不久结束的吧,我自己制作最终回的时候,作画、音响…我都非常喜欢。我认为最终回里声音是最重要的,猪狩在“希望之城”里行走时的声音,那种“嘎嘎”的声音,这非常重要。“希望之城”是猪狩心中渴望的遁逃之地。通常这种情形,怎么说呢,
以各种形式出现,被那种地方吸引住。回来的时候,在表现上,突然醒悟过来这点,我觉得帅极了
水上:的确是很帅!
今敏:那句“谁是你的父亲!”我更改了好几次
水上:是吗?
今敏:制作分镜时,想到以饭冢先生的声音,在这时刻说出“谁是你的父亲!”。一般是不会做到如此地步的,跟整体有所出入的话会难以收拾,所以尽量会在之后再处理,只有那里觉得刚才的想法好,这里一定要酷点才好
丰田:不少看过的人会为记号之城完结,回到现实这一系列场景有所感触吧
今敏:嗯 究竟会怎么样呢?反正我已经满足了,没所谓。
这一部分的画面是我要求制作成这种效果的,在电脑上设计,拜托摄影工作人员
今敏:刚才,丰田制片已经提到13话下来最后 已经没什么我可以做的了。“您不用画也可以”“哦 那么虽然没有预先安排”“不过这场面让我来画吧”画面之所以变成回想风格,是因为我有空。这一部分,真有点对不起水上先生,跟脚本有点出入
水上:就是这个片段吧
今敏:是的
水上:脚本里面是没有这个影子的,在各种意义上,令人吓了一跳。
今敏:觉得没有理由的感觉更好,明确说明“球棒少年”源自小时候的月子,出现这种画面反而浪费,影子变成“球棒少年” 感觉正好。而且这时影子说话了,说了句“再见”,“再见”虽然只有一句话,不过也经过多番推敲。“球棒少年”绝不会轻易消失
今敏:脚本阶段开始就讨论过如此设计这点,要是“球棒少年”真正意义上说“再见”的话 感觉不太好,倒不如有所含义地说句“再见”,“总之现在先说再见”,“说不定日后会再见面”
水上:就像第四话里那段一样,只是暂时性的再见
丰田:原来如此
今敏:虽然同是一句“再见”,但是当中包含的侧重点却不一样
(这段是十三话中整个城市巴洛美是件结束的画面)
今敏:这也是脚本原来没有的,像战后一样,曾犹豫不知加插后的效果如何。不过在各种意义上,感觉就是战后
水上:这必定包含了今监督的许多想法。不过无论如何,一般也不会是战后吧那个…瓦砾、战后…
“球棒少年”和麻洛美合体的BOND,我们是这样叫的,在制作现场。黑色状态,称为压力BOND
水上:第—次听说呢
今敏:因为和麻洛美混合在一起,我们就用BOND啊什么的称呼,其表现方式,有精神发泄等。某种意义上,精神的…瓦砾 或者说是残骸,好像战后的废墟、精神的废墟,所以说像战后一样。我想加入这些元素,这些东西,不需要理由是最好的
水上:应该不需要,这些东西相信定能传达给观众
今敏:能传达到就好了
水上:其实我挺喜欢这一幕
今敏:很不错吧 其实我挺喜欢这一幕,川津的表情挺适合他的
今敏:月子也很可爱
水上:对月子也很可爱
今敏:这个是片中的一个大疑问
水上:大疑问
今敏:关于这个嘛,我看了第十三话的脚本后,为这样的结局感动不已
水上:结局就是这样了
今敏:“居然是马庭!”
水上:这个结局是比较不错的
今敏:很有趣
水上:嗯 我个人来说是挺喜欢的
今敏:怎么说呢 好像全都说清楚了,大堆谜团,但众人都得到解决,而且前后呼应
水上:没想到后面竟然还有梦告。真是难以想像。突然收到丰田先生发给我的邮件,说十三话还有梦告,吓我一跳。
今敏:嗯。音效监督还跟我说不明所以,“为什么最终回还有梦告!”我是吃了一惊,这个…是丰田提议要制作“梦告”的
丰田:不过我当时说笑的。很多事情就是从说笑开始的,我本来是说将第一话的照搬过来
今敏:对对,跟前面呼应。
丰田:不过WOWOW说不要,“播映完毕后没有时间加了”“我们会很困扰”
水上:说点题外话 想梦告的内容好辛苦
今敏:是很辛苦,我是第一…
水上:第一话的梦告
今敏:吉野先生负责第九、十话的梦告,剩下来全交由水上先生负责
水上:我以监督制作的第一话作例参考
今敏:光说些不明所以的话,但又正是下一回的预告
今敏:谢谢大家收听妄想电台节目,随着正片的梦告也迎来了尾声,希望大家听了我们三人的对话后重新由第一话开始再看一遍。相信可以更深入地,了解「妄想代理人」所阐述的世界
今敏:、水上:、丰田:那么各位,后会有期。
来源:
http://bangumi.tv/blog/53687引子
埃利亚斯·卡内蒂曾经在《群众与权力》中引用了一个印度民间故事:洗衣工有一头极能负重的驴,为了喂养它,他每日傍晚给它披上虎皮放入邻人田中,没有人敢靠近它。一天傍晚,披着驴皮的守卫埋伏田中,打算与“虎”决一死战。而披着虎皮的驴在田中吃饱喝足,见了田中的“驴”顿生爱欲,发出嘶叫朝他奔去,守卫呆立片刻后将它击杀。
这个故事有不少有趣的点,其中洗衣工像是一位掌管着“皮肤”的神灵,但他的存在在故事中完全交付于驴子,披着虎皮的驴子与披着驴皮的守卫相映成趣,最妙的部分在于驴子饱食后萌生的爱欲,这也导致了它的死亡。在这个故事里可怖的是,人的成分是多么稀缺!狡诈、贪婪和恐惧围绕于这田间的小神之上,但只有驴子的爱在暮色中打动了我们,也正因此警报才解除了。
把这个关于“伪装”的小故事放在开头,因为这与我们接下来要论述的主题息息相关,也希望借此说明为什么我们今天仍然需要重温《妄想代理人》。
预告,整篇文章将包含多个不连贯章节,总字数达万字以上。朋友,如果你和我脑回路合拍,我很开心你可以取走里面的宝藏;如果你发现我在胡说,也欢迎指出里面的谬误;如果你只是没时间和耐心陪我做一次阅读理解探险的话,那不如另择良机?余下的生命还很漫长呢。
章节梗概(第一版):
1·对代理人(agent)概念的重新理解
2·没有影子的人;影子作为代理
3·吉祥物是什么?
4·打结的球棒
5·电视暴力的角色
6·逃进白日梦
7·驯养动物
8·动画与怪兽
9·动画与恐怖
代理人何为?
《妄想代理人》是我一度沉迷其中的作品,但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代理人”这个概念究竟意指为何?这真的是指一个人吗?我想在进入到具体的影像读解之前,对《妄代》的理解首先有必要从廓清【代理人】概念本身说起。
从英文译名Paranoia Agent来看,顾名思义地将Agent理解为一名特工侦探的话,主人公的位置就会自动滑入到马庭探员身上,这也是几年前的我所认为的。但纵观马庭在整部剧中的表现来说,这种定调实际上非常没有说服力,甚至把paranoia agent的题目装在以“paranoia agent cooper”为主角的《双峰》里都不合适,因为真正的主角明显是那个世界的运作机制本身。
在后来的学习中,我才发现agent/agency(行动者)正是社会学领域的中心议题之一,而《妄想代理人》正是今敏作品中最接近社会学视野的作品。就我的理解而言,传统社会学之所以不认可行为个体以外的行动者,是希望将人们一举从「妄想」中拯救出来,与哲学和形而上学划清界限以便为社会学本身阔出一块场域。这样“勿增实体”的要求必然无法应答不可测量的变量,也没有办法召集更广阔的社会。
事实上社会没有必要到达涂尔干的“失范”那样的猛烈反弹才能应证自身,他的论敌塔尔德更清楚地理解这一点,许多个人以外的机构(agency)都可以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代理以达成它们的目的,正如在ANT理论中,行动实际上已经被诸非人的外力所占领。
行动者并不自明地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从古典悲剧到喜剧、小说、戏剧和电影,都提供了一个广阔的什么使我们行动的操练场,球棒少年和麻露美是这症候谱系姗姗来迟的果实。
孩子实际上和社会学家一样并不相信外在的行动者,他们确信现实与虚构自有界限
那么,真正的问题就浮现出来了,假如我们将“球棒少年和麻露美”视作标题中的“妄想代理人”,这类艺术物(Art Objects)能否担纲社会学领域中的妄想行动者(Paranoia Agent)呢?遗憾的是,如果我们仅仅停留在社会学领域,就连拉图尔本人都会否定这一点。因为艺术物自身无法社会化,在责任制的社会中它没有为自己辩护的喉舌,就连艺术社会学的路径也绝大多数是在艺术家、机构和场域之间打转。想必你看到这样的论断也会质疑:难道社会学家应该让人相信一幅图像自身就有行动的能力么?
如果我们将广义上的“艺术”作为改变世界的系统,而非关于世界的命题编码,那就有可能进入到晦暗不明的妄想式行动之中。对此问题作出了最有力回应的书籍是《Art and Agency》,作者Alfred Gell以此书跻身艺术人类学中最有活力的理论家之中。Gell指出,艺术物当然不会自己行动,但却可以作为次级代理(Secondary Agency)整合进社会行为系统之中:
「代理」意味着那些启动特定类型的因果序列的人事物,此序列中的事件由意志或意图行为引起,而不仅仅是物理事件的联合。代理行动者是一个在其附近‘导致事件发生’的行动源,由于这种代理权的行使,某些事件发生了(不一定是‘代理人意图’的具体事件)。
物理/物质的因果链由'事件'组成,这些事件可以由最终支配整个宇宙的物理规律来解释,而代理人发起的 ‘行动’则是由他们自己的‘意图’引起的。代理人是因果事件的源头,是起源,独立于物理宇宙的状态。实际上,代理人的信念、意图等与他/她通过‘行动’引起的外部事件之间的关联的性质在哲学上是非常值得商榷的。
综上所述,代理的魔力在于以非归纳性和非物理性的意志进行多种因果收束的能力,如我们在《妄想代理人》中所看到的,麻露美和球棒少年都作为某种意志实体开展自己的行动,并将整个事件发酵的谜团都收揽于自身。
影子作为代理
今敏在第九集做了一出“丢失影子的人”单元回,这是日本tv动画史上旁逸斜出的妙笔。当我们在担忧这三人组的安危时,我们可以就此思忖一番:动画人物原本有影子么?动画人物真的会‘死’吗?
我们总是不由自主地将真实生活的规则带入虚构世界,这样就经常会忽略纸片人没有影子(只有立绘)的事实,想想开头我们提到的“洗衣工的驴子”。
也许我们会认为阴影的形成只是光的匮乏,或是一种不必要的伴生现象,这与那些从不在画中描摹影子的民族相映成趣,因为对后者来说,绘画本身就是世界的投影。
当一个动画人物发现自己是纸片人的时候就很成问题了,那些将今敏看作本质电影导演的观众,对动画最可怖的表达方式完全视而不见。殊不知在动画世界中没有摄影机和现象界的宰制,有的只是一位变形的神灵和一座空荡的古宅罢了。
让我们回想一下,在《未麻的部屋》中,未麻最大的恐惧在于被人客体化为一个“造假的图像”,但遗憾的是,她确实是,一个没有影子的活动图像。此处的动画当然不是一种低人一等的媒介——“真人演出是没有机会达到这种反讽的,也没有直接突入到想象界、象征界的有效手段”,这是一切后来电影的模仿者都失之交臂的领会:二流导演会试图从现实走向虚构,而伟大的导演则使现实包裹于虚构的洪流之中。
取自村上隆《Little Boy》Mahomi Kunikata,这张画虽与未麻并非直接相关,但传达出了同一感受,这是一个发觉自己扁平的纸片人。
回到前文提及的定义,在Alfred Gell的「代理」理论中,影子自然地是人类的代理,这极不安分的形体自古以来便被认为与人自身的状态息息相关。自现代以来真正得到迅猛发展的是影子和幽灵的疆界,它们无声无息而来,寄宿于每一个行为的线程之中。它们乐意充当世界的回声,偶尔身处电话的杂音中,在海湾电缆安静的噪声里依稀可辨,飞行着穿过厚厚的云层。
评论家们为沙米索著名的小说《出卖影子的人》争论了几个世纪,尝试为书中的影子确定名分。要我说,丢失影子意味着完全失去诉诸代理的能力,意味着总是困于难以跨越的沟壑之中,迷失于两个文字的空隙之间。很少有人知道我们把弥合这距离的东西叫做“灵魂”。
吉祥物
《妄想代理人》经由麻露美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吉祥物(mascot)是什么?如果要为这些为人视而不见的可爱玩意儿下个定义,「以自身的静态形象引介某种非人的存在及其运动,并试图为其做出担保的形象大使」。
在日本,图像的魔力从来没有失去它的拥趸,神道教的八百万神灵在消费社会中幻化为琳琅满目的吉祥物。在一张日本地图上,大量的吉祥物遍布地球表面。小小神灵昂然屹立在图腾、恋物与偶像的交界处,既是硕大无朋的国之边界,亦是盈盈可握的舒心商品。
Yuru Chara,取自村上隆编《little boy》p82-83
吉祥物就英语的词源来看它属于mask(面具)和mascara(睫毛膏)的同族,它是在19世纪在与恋物与巫术的关联中一同被发明出来的,而其根源则在更久远的图腾信仰之中。
有时看似和平的标识往往却有一个暴力的源起,弗洛伊德在图腾后面发现了一个被杀死的父亲,将其视为原始心灵第一个动画化(animated,赋予生命)的形象。
我们可以思考这样一个事实,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反倒更容易被视作一个文化符号,经由艺术的加工改头换面而出现在街头巷尾。关于斯皮尔伯格《大白鲨》最好的注脚莫过于是以模型做成的鲨鱼成为了沙滩上孩子们炙手可热的玩具。在《未麻的部屋》中也有一个类似的暗示,即从警笛到玩具车的转场。未麻本人不也是踩在图腾、恋物与偶像的交界处么?
据Richard Halpern所言,老博鲁盖尔在16世纪画的一只肉猪可能是艺术史上第一只近似于广告吉祥物的形象:它是背上插着刀的火腿,几百年来奔跑在无名的原野上。
The Land of Cockaigne (懒惰与贪欲之地,老勃鲁盖尔,1567),人们围成圈酣睡在树下,静待着食物的熟成
人类逗趣的残忍在吉祥物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试想我们竟可以让一只鸡去叫卖另一只鸡,让一头牛大肆夸耀同胞肉质的肥美。这些形象是主人商品忠诚的再现(representation),对其同胞而言却是背叛嗜血的代表(representative)。
「使你再现,以便对你视而不见」,这是弗洛伊德称之为否认(disavowal)逻辑的化身,每每细究起来便在胃中绞起阵痛。今敏的才能正在于完美地掌握此类悖谬的法则,将其服务于影像总体的双重束缚机制。
打结的球棒
让我们停留在Representation的两种含义上作一点延伸。20世纪前叶作为现代艺术的井喷期,理应标志着古老“再现”范畴的黄昏,但在让·吕克·南希看来正相反,当时需要如此多的图像来为事物赋形现身(make things present),以致每个流派、集团和政党都争相打造自己的形象。
举例来说,法西斯(Fasces)的标志原型取自古罗马束棒,象征着独裁官的威权。这束棒的形象作为统一与强力的符号总能在各种奇妙的场所复现自身:在法国大革命后的共和国国徽中,林肯像的座椅中,一战时美国发行的钱币上。直到它成为法西斯的正统标识,古罗马的束棒才成为了噩梦的化身,也即字面意义上的“妄想的代理”。
十美分小飞人银币(Mercury Dime,1916-1945)
与此同理,少年的球棒不也一直是人畜无害的国民运动器具么?菲勒斯(Phallus)所指之处,原是广阔向阳处的闪光,但这恼人的弯折是什么?
如果不求助于巨大的物理冲击,而只是直观这形状的话,能看出这形状近似一个肯定的✔︎,如果你看得更仔细,会发现是一个以✗捆缚的✔︎。
早在《未麻的部屋》中,今敏就围绕折勾的形状设计出病毒之王(Bug King)的形象,它在开头退场时就扬言要继续散播灾难和混乱,也许它才是整场闹剧的“罪魁祸首”。到此就不难得出结论,《妄想代理人》中的球棒也是一种“束棒”:原本用于警醒和团结的强力符号,在暴力与真理的互相强化中,最终踉跄于妄想的迷梦,成了寓于肯定中的否定、阳光下的阴影。
《未麻的部屋》中的BUG KING,站位在一众人物的最后
欣赏电视暴力
球棒少年和麻露美的关系相当复杂,如果说它们彼此相异,那这么多双重性的明示该如何理解;如果说它们原为一体,那为什么麻露美要从球棒少年的手中保护月子呢?
我可以大费周章把论据全都列出来,但也有一句话进行概括的方法:那就是移步到隔壁的《双峰》片场,你会发现这两个剧目在灵感上实际高度重叠。也就是说,搞清了鲍勃与独臂人、侏儒的关系也就搞清了《妄想代理人》的相应关系。
侏儒曾说:它们来自一个鸟儿啁啾,空中漫溢音乐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有着许多相同的房间,里面上演着相同的故事。你觉得那个地方会是哪里?说来也好笑,就是电视里。(鸟叫是电流的声音,音乐是电视背景乐,房间里上演着大同小异的肥皂剧)
球棒少年也来自一个相似的场所,和它的前身BUG KING一样,就在那片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它站在Windows系统的经典界面上。
读到这里你也许会问,我是不是在暗示《双峰》和《妄想代理人》都是自反的元叙事(Meta-fiction)作品?嗯,如果综合一切提示来说,这点是再显著不过的。
波德莱尔曾抱怨报纸每天早晨将鲜血洒在巴黎的餐桌上,他不可能预想得到20世纪电视观众的处境。电视不仅仅是大众娱乐的化身,也是一种庞大的纵火装置。对于电视而言,让观众心安理得地欣赏暴力就是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这种违禁感正是电视一次次吸引我们眼球的缘由。
事实上我们从没有这么多连环的杀人事件,但我们的确有一期一会的连续电视剧,在连环杀手大快人心地落网之前,我们被告知杀戮中有十足的享受。《双峰》中的鲍勃虽然残暴,但为电视带来了能量(Garmonbozia),这是为什么独臂人麦克和侏儒虽追捕鲍勃,但也相对地纵容它的理由。
大卫·林奇在90年的《纽约时报》杂志访谈中曾谈到这样一个现象,大众在习惯了电视所渲染的暴力后,会以为杀人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这对他而言是真正的病态。《妄想代理人》对球棒少年袭击的处理也遵循着相似的思路,没有血腥和痛楚,只有焕然一新,被袭击甚至能促使受害者以全新的透镜审视自己的生活。
翻译:现代社会最糟糕的事情是人们认为在电视上杀人不会有任何痛苦和血腥,这在孩子们的脑海里一定是这样的:杀人并不那么糟,而且也不会有太多痛苦,这对我来说是一种真正的病态。
那么何乐而不为呢?在对恐怖的想象中我们总是自愿的受害者,我们甚至希冀在妄想的透镜中重拾对生活戏剧性的信心,那正是成为受害者的乐趣。在《双峰》第二季第四集中独臂人麦克这样形容鲍勃:He is BOB, eager for fun!He wears a smile.Everybody run。(他就是鲍勃,总爱找乐子!他面带微笑,所有人都逃。)是的,所有人都跑,除了跑得慢的那一个,还有那些自愿停下的家伙。
《妄想代理人》和《双峰》一样,都是电影导演向电视进军的绝无仅有的尝试,而这必然地带来大银幕向小屏幕的范式转化。前者对tv动画的思考凝结为“球棒少年”,后者对肥皂剧的反思则造就了“鲍勃”,它们都是电视中日复一日上演的肤浅暴力本尊,每一集都笑嘻嘻地从无辜的人群中挑选自己的受害者,适合大家边吃着奶油玉米(Garmonbozia)一边观看。
台词取自《双峰:遗失的碎片》,“以此苦痛之环,我释放动势中的怒火,受害者陨落,我与火同行。”
综上,鲍勃和球棒少年一样,都是「暴力」概念的人形化身,可它们不是被指认为“万恶之源”的暴力狂,而是与两个世界运作相关联的神祗。要在此基础上继续分析下去,我们只需要引入一个反常识的概念:生产性的暴力(Generative Violence),它们不仅为电视和生活带来了能源,同样也为剧中人带来了相似的效应。
这点并不难理解,只消回顾一下剧集中的提示:所有被球棒少年袭击的人的第一反应竟是如释重负!他们不仅走出了之前的危机状态,并且成功与自我达成了和解(reconciliation)。对他们而言,暴力当然不仅仅是无缘无故挨了一棍,而是从骇人的深度中被拉回到看似平和的表面之上。球棒少年和鲍勃一样,是一个浅薄的神灵,也有许多人为此而崇拜它们,尽管迷思(Myth)正意味着谎言。
暴力是生产性的,何以可能呢?亚里士多德也会自问这个问题:人们在悲剧里究竟看到了什么使得他们如痴如醉,又是什么使他们在泪眼中重新回归自我。他从排出恐惧、怜悯和有害物这一事实得出了Catharsis(宣泄,净化)这一结论,但这离真正的生产还很远。尼采就是带着鄙夷看待这一见解的,他很清楚在酒神狄俄尼索斯暴戾的仪式中,最重要的就是神圣(the sacred)的降诞,只有神圣性的在场确保亦真亦幻的凄美音乐最后得以以悲剧的形式留存下来。
永恒轮回是从危机状态达成和解后的时间,也是神圣暴力游戏不变的周期。悲剧确实随时准备接受生命最深处的苦痛与虚无并加以肯定,但前提是不断地供奉献祭,由此那个被撕成碎片的神灵才答应重生归来。从这个角度看来,狄俄尼索斯也是一位“妄想代理人”,而球棒少年和鲍勃则是狄俄尼索斯的当代变形。
逃进白日梦
《妄想代理人》中的球棒少年不仅仅主宰着这座城市的舞台,还关乎所有臆造虚构世界的命运。观者可以把这部作品作为单纯的混类型动画加以接受,但今敏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想把少女漫画、硬汉漫画、肥皂剧、RPG游戏还有其他一切相关现代神话以妄想的形式一网打尽,最后他想捕获的是定期以妄想为食的整个现实世界。
人文地理学家段义孚曾就「逃避主义」为题写过一本专著,
今敏实际上难以被称之为“梦”的导演,在我的理解中,今敏一生所重复绘制的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浅睡眠,也就是“白日梦”,而不是弃绝光明向意识深海孤注一掷的探险。
这有两层寓意:其一是就定义而言,这种梦境跟快速眼动,跟心理学意义上的自我(I)都不大相干,它形似一个马戏团式的圆形剧场。梦者孤立无援地站立于舞台中央,他陶醉于自身的欲望,但却惊奇地发现:在自己的灵魂中藏着多少双窥探成性的眼睛啊!家宅中尽是陌生来客,长此以往梦的世界必然向现实和社会无限地坍塌。这可以理解为今敏的一个玩笑:“梦是愿望的实现?也许吧,但那是谁的愿望?”
其二则是梦境是在光天化日下显形的,就如古希腊的阿波罗被唤作“梦神”一样,它们塑造了现实的造型表达,但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掺杂进麻痹神经的毒素,今敏在书中将此称为“怪异的太阳”。后一种情况中,社会反向梦境坍缩。因此自《未麻的部屋》以来太阳令人盲目的光线频频被用作向下一舞台的转场,而在《妄代》中阳光的折射预示了幻想瘟疫蔓延的前兆。
选自《我的造梦之路》今敏著,p51。这段写自《未麻的部屋》取材期,值得注目的是这段详尽的妄想描写以‘晴天’和‘日本一片祥和’作结。
《妄想代理人》原始分镜中衔接终始的太阳光反射,可视作瘟疫的前兆
当今敏的同代人耕耘在黑暗的恐怖剧场时,他重新发现并再造了白色的语法,妄想症的白色。
噩梦使人不安,白日梦则带来笑容,平泽进的曲子正是为此而准备的。在《妄代》中什么是大笑的条件?笑与危险并非截然对立。现象级OP,《德州电锯杀人狂》结尾空心人的笑。
驯养动物
“驯养一只可以许下诺言的动物——这岂不正是自然在涉及人的方面给自已提出的那种两难的任务吗?这难道不正是人的真正问题之所在吗?”这是尼采写在《论道德的谱系》第二章的第一句,现今读来仍然有着乐句般先声夺人的美感。在这本书中,一个独立的人本是出于对未来的承诺才去驯服动物,慢慢地,承诺化作了债务的锁链,结果反倒所有人接连成了被驯养的动物。
想想每一个在《妄代》中被冠以动物之名的角色们,第7集中今敏罕见地在智者的餐桌上表达了对肉的怜悯,无形的枷锁将他们做成菜肴送到麻露美的口腹中。
《妄代》的故事很简单,有个小姑娘的小狗被轧死了,如此向它许下的承诺终于成为了不可偿还的鲜血债务,责任不得不被转嫁给一个“路过”的球棒少年,没错,“是他杀的,是他杀的”。
忠诚被报以虚伪,麻露美的幽灵则向主人回赠虚伪的忠诚,颠倒而对称:“不是月子的错哦。”同样地,这是一种细想来让人绞痛撕裂的双重束缚。如果从循环因果的角度来思考最后一集的这一场景,让幼年月子难受到蜷曲的这股痉挛,不是那未曾到来的时与泪的内疚洪流的一个提前预警么?(类似于《巨人》第一话艾伦脸颊上的眼泪)
到此对《妄代》中一切分析的前提就在于它逼迫我们承认,妄想的起源不是深邃的(如潜意识),而是历史的。或许可以这么说,只有当我们被前史搅扰,我们才斗胆去求助于一种深度,但那不是另一种转嫁责任,另一形式的妄想么?
动画与怪兽
王德威先生曾在《历史与怪兽》中提到这样一种生物,“西方荒中有兽焉,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搅乱荒中,名梼杌。”
梼杌是我们今天称之为缝合怪的异兽,但它的特别之处还不止于此。梼杌在它的谱系学中既是怪兽和朽木、理法难容的恶行,同时也是历史和对恶行的记录与警示。我们每代人都与怪兽作对,也都发明自己时代的怪兽,但最终决定了它不可战胜的,是我们的叙述方式本身。
我们意欲扬善,则必须自曝劣迹,以兽行之荒淫无度讨要读者贪婪的眼球,对「善」的追求反而成为无限延后的目标。在末日浩劫式的蘑菇云升起之前,哥斯拉这样的巨兽从来没有为人所想象过,彼时也没人料想到巨兽的血流滋养了这许多作品,《妄想代理人》也归属于这奇妙的谱系。
“神话中的怪兽是通常不同生物所特有的元素的组合,如果替代的数量和速度足够多,怪物的多样性会显得无限,似乎会相互 "联姻"。当狗和神,野兽和天使,以及所有这样的对立面震荡得足够快时,它们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整体,但不是在某种和谐的 "综合 “意义上。
实体开始合并,而这些实体永远不会真正融合;其结果看起来像是从组成物中借来的零星碎片的杂乱。如果一个统一的幻觉出现,它将包括以前对立面的碎片,以无序的马赛克排列——一个具有兽类特征的神,或者一个类似神的兽的缝合图像。
这个过程类似于电影,当许多图像被快速连续地看到时,它们会产生一个单一的运动图像的错觉。同理,在最后一集中,吞噬一切的麻露美实际上成为了全城市暴走欲望的思念体,它是世界的自我渴望,是影像最终的生成-动物(Becoming Animal)。只要戳破这个肿胀的气泡,一切就会以电影倒带的方式释放所有登场角色单纯的欲念。
《妄代》最终集,气泡被戳破,伴随着放映机般的声音,登场角色一一再现
动画与恐惧
球棒少年式的都市传说有一个根本性的特征,那就是迷思的构思者没有收回他/她所孕育的存在的权能。只要有一个确凿可信的形象(figuration)在先,其存在便会在诸主体滚雪球般的语词间不断被确证,和任何病毒一样,只有肯定的话语会保留下来。到达最后的阶段时,它将既不再是主观的造物,也不是客观的存在物,而是晋升为我们头脑中一间空屋里的变形神灵。
很少有人将动画的传播效应(或许应该说,传播的动画效应?)视为其本质特征之一,而这正是一切古老宗教的雏形和基础——最真实的动画是那些在我们头脑中不断生成的形象。我至今都记得在童年时蜷缩在沙发上的感受,那时恐怖总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半掩的门、机柜底的影子,阳台上飘拂的衣裙似乎都藏匿着柯南式的黑影,最糟糕的是,没有证伪的手段和勇气。
我们可以设想一种源头是神圣恐惧的动画艺术,它将“动画”作为祭品献给了一座空屋的静默,其中虽然事物保持不变,内里却总是感觉有什么古老的东西在活动,在获得生命。
宫崎骏曾经批评过手冢动画粗制滥造,但手冢自己的理解却是:“三格拍摄法”是为了这样一种动画,有机会就可以让外行人也能制作的,彻底摆脱迪士尼的方法。这意味着在手冢治虫眼中,日本动画的能量并不依赖于对作画的盲目崇拜,而且静止帧不会让你否认动画的生动性,只要它肯做出运动的承诺。很多时候,静止的人物形象邀请你尽力去参与它生命的实现,此类动画以烙印的方式而非果冻的方式运作。
大塚康生在谈到日本动画与美国动画的异同时举了早先的动画师大工原章对静止帧的处理,认为就日本人对表演的理解而言,更重要的是对「招牌动作」的呈现,正似在能剧中,歌舞伎的演出近乎机械化,所有的舞步全部是重心向下、呈现出坚实量感的动作,身体在极度的紧张下呈现出线条般的硬朗体态,并会在最恰当的时刻停住姿态。
这兴许是动画迷会称之为“金田流”作画(从一个姿势到另一个姿势)的宣言,但转念一想,在能剧的停顿中被忽略的难道不是背景中的空屋么?「在那一瞬间,我是石是树,我是侘寂的代理。」
在恐惧的领域,有多少,就有多少反直觉的知识。今敏作品中的惊悚戏码是动作与静止交替的幻灯,通常是一个静止物在对逃跑的人穷追不舍(如普希金的《青铜骑士》)。《千年女优》中结蛛网的老妇来自过往的影像,《未麻的部屋》中“假未麻”是电脑的图像,球棒少年脱胎于童年的涂鸦草稿。它们放弃了绘画式的囿于一时一地的行动力,而成为了无处不在的“动画”;就其静止的外表而言,它使血液的流速加快,肾上腺素激增。然而逃跑并不会让人脱离落入非存在的危险,恰恰相反,逃跑意味着无力正视妄想,这就给了形而上的瘟疫蔓延的机会。这就是我们称之为“恐惧”的东西。
被迫害是妄想症患者的通行证,压力大是都市上班族的墓志铭。
不把自己装扮成受害者。不作虚伪的逃避。人就是这样的一种动物,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坚持着活下去。
有一些部分很讓人喜歡,比如現代性輓歌式的开头,蝶野和蛭川的角色處理,第七話濱崎博嗣鋒芒畢露的個人風格,第九話奇妙物語式的碎片結構,絲縷交織的人物關係。但這個core和千年女優一樣無聊。
你说有深度吧,确实有深度。你说构思巧妙吧,确实巧妙。你说看不下去吧,确实看不下去
穷尽了动画和TV的表达方式,叙事精巧,想象飞扬,连OP和ED都很有深度和波澜不惊的震撼。内核是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自省力——反治愈,让人对乖萌自愈的退路几乎感到恶心(特别犀利)。生而为人就已经回不去了,所有寻找舒适领域的安慰都是徒劳。结尾队长那句话是一种切肤之痛。
“什么嘛,一只狗而已,这个世界真不争气。”
ep8后急轉直上↗
神作。对日本社会的猛烈批判,如漠视他人和家人、逃避现实、怀旧等。遇到困难后不是努力克服,而是妄想球棒少年来打晕自己,从而成为无责任的“被害者”,最终逃避现实。萌萌的宠物也有同样功效:我很萌很软弱,所以出了问题一定是别人害我。最终话表示,整个日本都是如此,并且一度消除也会卷土重来。
一直那么认为,在地上演算一大堆数字和文字交混在一起的等式,然后得出预示的未来,比通过水晶球预知未来要有创意的多。(05.07.10)
细致精巧的抽丝剥茧,一如记忆中的神奇。回头看,我现在不觉得这个结尾有那么单薄。惯了大屏幕的今敏困进TV的框架后也一样适应20min×13的线索推进悬念设置及副线调剂。色调,各色切合妥帖的画面拼贴,以及难得出现在TV动画中的镜头感。另外,平泽进真棒啊,OPED真棒啊。
理应有10颗星啊
个人认为之后的《红辣椒》在抽象表达、美术风格和流畅度上都更胜一筹。看完才发觉漏掉了前12集的“梦告”,不知所措得就像今敏所造梦里之人。其实是个很鲁迅的文本:“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今敏的作品真是永远不必囿于“动画”的比较维度啊。第一千部标记献给今敏。
你怎么舍得离开?
一次大姨妈引发的血案 对人性的描写真实得让人厌恶 预算没剧场版多的情况下今敏依旧能玩得开 太太神推理 为什么要虐小警察 虽然跟主线没啥关系 第8集最有意思 一种又可怜又好笑感觉
至此今敏作品全部补完。最不美好最不浪漫最现实的一部,现代化大都市压力催生心魔,前半是类本格推理,后面则挨个把今敏前前后后的电影都用了一遍,结尾还是个无解循环。失去归宿的现实才是真正的归宿,一味逃避只会自我毁灭,一点不假。
看这部的时候你难不难过啊?我难过啊。你觉不觉得每个受害人都是自己?我觉得啊。而所谓受害都是被自己所害,装成一个受害人的身份,全因为我们逃避现实,一切罪恶的根源全因为我们不肯面对自己。
这是动画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汪洋恣肆的想象力,工整又富于变化的形式感,以及难于企及的媒体自觉——好像那些还未被发现的可能性都终结于这部动画里了。P.S.今敏笔下的大叔真是亲切又栩栩如生,《红辣椒》里的警官,《千年女优》里的导演,莫不如是。
这是一碗烈酒,让你把这辈子喝的鸡汤都吐出来。。。里面既有对日本流行的治愈、废萌的自慰式文化的严厉抨击,又有当代日本社会群体性焦虑的群像描绘。甚至还有对变态的日本动画业的自爆式自嘲。。。幻想与现实的边界模糊是今敏作为动画人的特权,也是其一生的表达主题。
震撼!绝对的神作!今敏就是神!所有今敏作品都看完了。这部13集动画风格之多变,信手拈来。奇幻、恐怖、低幼、搞笑、悬疑甚至小清新、电玩游戏、精神分裂等转换自如,叹为观止。剧情之奇诡,收放自如娓娓道来。学生设计师自杀者警察甚至街头八卦大妈角度众多,大呼过瘾。比盗梦侦探还神!跪地膜拜!
无疑是今敏最被忽视,最被低估的作品,也胆敢预言是动漫史上最具野心,创意,胆气,幽默,完成度,媒体自觉,微观体察和宏观视野的百科全书。不仅串联了他四部长片中所有的主题(落魄的都市浪人、聚光灯下的高压梦魇、作为人类精神后花园的梦境和在多维时空里不断被重新讲述的相似记忆),而且将战后日本乃至全世界的众生态和集体历史都用“马洛美”和“球棒少年”两个符号进行了概括和预言。老者每次出现时身后的蘑菇云悄然影射着广岛之难的满目疮痍,二战后人类文明无论怎样重建,坚称自己对地球的正统,都不能摆脱谎言的轮回,和那一堆核废墟永恒的在场。集体生活难以直面恐惧,于是社会制造出了消费主义温吞的保护壳,以及恐怖分子十恶不赦的形象——两个被新世纪的文明发扬光大的病灶,正像两剂麻醉药一般,帮我们甜美地滑向清醒时难以接受的浩劫。